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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帝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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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峥赶回仙界时,发现宋影山已经不知去向,唯有桌案上留着一封信:【神域,勿忧。】
祝峥眉头紧皱,沉默片刻后给邢乐一传了信。
邢乐一接到祝峥的传信时,正在同王家人告别。恃长清早都受不了王家恨不能拉上三百回合的挽留,和乔幸挥个手就离开了。
等邢乐一终于走出王家大门,回头看见站在暮色中的乔幸,脚步顿了一下。他走到乔幸身边,才去看传信内容。
乔幸没有凑着看,只问:“去哪儿?”
邢乐一面色微凝:“回仙界。”
乔幸注意到他的脸色:“怎么了?”
邢乐一边走边说:“祝峥的传信,速回仙界,与仙尊有关。”
“?”乔幸不解,“仙尊不是在半山村?再者,仙尊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邢乐一道:“没说,回去再细问。”
邢乐一和乔幸马不停蹄赶到万静殿,抬眼就见守在殿外的祝峥,少年身上不负以往的明媚,笼着一层浓厚的阴霾。
邢乐一和乔幸双双一怔,不等他开口,祝峥先起身问了:“神域怎么走?”
邢乐一问:“你要去神域?”
祝峥面无表情:“师尊去了。”
乔幸道:“仙尊自来仙界,就没有再去过神域了,怎么会突然去……你也要去神域?”
祝峥揉了揉太阳穴:“师尊只给我留了信,说去神域了。但他之前还不愿去,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邢乐一道:“不愿去?为何要去神域?”
祝峥道:“我先去看看,回来再说,仙君先告诉我怎么去吧。”
邢乐一摇头:“神域只有神君能去,我自小生长在仙界,未曾去过。入口都不知道在哪。”
“入口都不清楚?”祝峥皱眉,“那我去趟人间。”
邢乐一还没来得及拦,祝峥已经消失了,他怔了怔:“这么快?”
乔幸道:“应该是去找枝琼神君了,可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样,神域根本无门,他又进不去。”
邢乐一:“无门?你怎么知道?”
乔幸眼神微闪,道:“听仙界其他神君说过。”
她顿了顿,又道:“我跟去看看劝一下,以免他真的去找枝琼神君闹着去神域。”
邢乐一颔首。乔幸走了两步又去而复返,道:“扶佑仙君那个凡息借我一用呗。”
邢乐一愣神。
乔幸道:“祝峥还给你时你们都没压声,我也不是有意听见的。”
“不是这个意思,”邢乐一道,“你要凡息做什么?”
乔幸道:“玩。”
***
神域。
高逾百丈的半透帷幕悬空垂下,宽阔的石台延伸至帷幕后,两侧摆着一盆盆兰花。
这兰花生在神域,受灵气养育,远比人间深山中来的更加翠绿,香气馥郁又清雅,被朦胧的水汽裹着,沉沉飘进帷幕后的水池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帷幕,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挽尘。”
宋影山背靠池壁,身后有一小童替他拢发梳理着。小童一听这声,惊得打翻了小竹筐的药草,他顾不得那些,忙躬身道:“帝君。”
药草倾洒进池中,沾在宋影山肩上背后。池中雾气腾腾,小童都被蒸得脸颊通红,而宋影山沉在水里却苍白得近乎要融进雾中。
宋影山睁眼,拂去肩上的药草后才看向池子对面的人,淡声道:“帝君。”
宋影山对面的人面容俊朗,目光温沉,身形高大。简简单单罩着一个素青长袍,清俊的颜色遮不住来自上位者的威严。
他缓缓扫过宋影山身后的小童,道:“你先出去。”
宋影山对书中的神域帝君没什么印象,也从未见过此人。但在万静殿看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立刻就猜出来了。他本不想来,但想起之前在乔幸的手镯上看到同他在伏灵山收来的那枚黑玉指环相似的字符,还是决定来看一看。
在神域中,无人知道帝君真实姓名,所有神君都只称呼一声“帝君”。
宋影山其实很意外他会特意去找自己,毕竟在恃长清的描述中,他和神域应该没什么好关系才对。那和这位帝君应该更是。
小童应声溜出,边走边鞠躬行礼。待他出了帷幕,帝君才缓缓走近:“多年不见,你倒没变什么。”
宋影山敛目,秉持着少言少错的原则没有出声。
“神魂如何了?”
宋影山道:“本就没有大碍。多谢帝君关心。”
帝君在他几步外停下,道:“还是听你叫我‘见真’顺耳,‘帝君帝君’地太过生疏。”
宋影山顿了一下,就听他语气平缓继续道:“你这一声声‘帝君’实在叫的我心慌,上一次这么叫,你险些拆了神域。众神至今心有余悸,你实在不满,也暂且先忍忍吧。再拆一次,我真要掏空积蓄重新修缮了。”
宋影山:“……”
看来这关系确实很复杂。
他默了默,还是开口道:“见真。”
见真颔首:“神魂有恙不是你说的那么轻巧,多泡一会儿吧。到时我再来。”
宋影山看着他走出,仰头枕在池边。没过一刻,小童又做贼一般去而复返,轻手轻脚绕到他身后,跪在地面托起他的头继续给他梳理长发。
宋影山眼都没睁开,道:“不必,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小童不理,嘟囔道:“神君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这次还带着伤,看来那仙界确实没什么好待的。”
宋影山道:“出去。”
小童恍若未闻,端过一边的金盆,将他的头发放进去轻柔搓洗:“神君总是如此,帝君也是为了您好。您别和帝君犟嘛,您看您这次受伤,帝君得知马上就去找您了,肯定就是怕您不愿主动回来修养。”
宋影山听着,揪出一句问:“帝君如何得知我有伤?”
小童道:“欸?不是神君和帝君说的?”
这要么是真不知情,要么就是避而不答。
水汽蒸腾而上,贴着宋影山的脖颈脸颊又凝成水珠滑下。小童虽然嘴上顽皮还不听话,但从始至终没敢看过宋影山的脸,见他不吭声就也不再絮叨了,老老实实洗头发。
半晌,宋影山道:“问你的话,别说出去。”
养神池中泡了一个时辰,宋影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红润。养神魂不能一蹴而就,宋影山拾阶而上,去拿屏风上的衣袍时,小童“歘——”跑得飞快。
那小短腿倒腾得宋影山愣了一下,边穿衣边问:“这是做什么?”
待宋影山穿上衣服,那小童才又低着头磨磨唧唧从屏风后绕出,去帮宋影山整理衣摆:“神君身姿,不可窥视。”
宋影山:“?”
这养神池是挽尘仙尊的静心殿中的,是以小童给宋影山准备的只是一件沐浴后穿的宽大浴袍。
这小童的规矩实在是多,宋影山不想深究神域细则,问道:“帝君现下在何处?”
小童道:“应当在神君殿中。”
宋影山顿了一下,道:“去拿衣物来。”
待他穿戴好走入静心殿时,果然就看到见真站在窗前。宋影山拱手道:“见真帝君。”
见真道:“你还真的是……什么情况都有自己的坚持。”
他转身看向宋影山,见宋影山在看那小童,道:“他不敢看你,你也别为难他。”
宋影山抬眼,见真笑起来:“怎么,又忘了?若不是你年少时将一个爱慕你的女神君从养神池丢出殿,这些小童也不会不敢看你。本来挺温和的神君,愣是被传成凶残成性的神域魔王。”
宋影山神色自若:“神域何来‘爱慕’一说,见真说笑。”
见没有骗到他,见真反而更开怀:“差不离,毕竟是冲着你的脸去的。不过你当时那句‘何必偷看,又不是不给看’倒真是引起了不小的误会。”
宋影山闻言又看了一眼那垂头耷耳的小童。
见真终于正经起来,他的嗓音沉下去,整个人便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我吩咐的。挽尘仙尊毁我神域上千神殿,一路打到繁花厅,一人一剑横扫大半神域。转身就自己辟了仙界,再未看神域一眼。”
见真边说边走向宋影山,在他身前停下,直视他道:“挽尘,你叫我怎么还能让神域中人再看到你?”
小童吓得打颤,宋影山不卑不亢:“帝君如此想,便不该叫我来。”
两人静静对峙片刻,见真先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小童出去,不咸不淡道:“但你来了。”
宋影山问:“帝君找我何事?”
见真不答,问他:“你觉得静心殿如何?”
踏进殿中的那一瞬宋影山便看完了整个殿中的布局。实在是因为这里面一眼就能看到底,除去一张桌案一个书架别无他物,因着面积大而显得格外空旷。
静心殿就是挽尘仙尊在神域的住处,布置当然是根据挽尘仙尊自己的喜好来,这么问就显得多此一举。宋影山直觉这问话不对,沉默无言。
他不答,见真又问:“这里当初可是被你毁的彻底,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重建?”
宋影山道:“帝君倒是不忙。”
见真:“那确实没有你忙。”
“帝君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宋影山不想在这里和他耗着,说完转身就走,谁料身后突然袭来劲风——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宋影山回身反手格挡,赋闲被撞出金光。见真这一剑使了十足的力道,宋影山神魂有损,当即退了半步。
“既有伤,又何苦勉强。”
宋影山不语,手腕一翻将见真的剑逼退回去,道:“帝君所谓的招待,领教了。”
见真蓦地笑起来:“那可还没领教全。”
宋影山眉心一紧。
他话音落,宋影山周围八方忽地出现数十根光柱,呈六角星形将他困在中央,一种悠远无形的震荡兜头盖下,直冲神魂,扑得宋影山没能撑住、当场半跪在地。
那种神魂被碎时虚无缥缈的疼再次漫上来,宋影山当即脸色发白,扣在剑柄上的手骨节发青,筋脉尽显。
见真问:“疼吗?”
宋影山只觉莫名奇妙,不应。
见真又问:“不是怕疼吗?”
宋影山心间微震,抬眼看他,还是不应。
见真道:“那尊神像,是人间最像你的一尊神像。它本该高高在上,却被人拉入凡尘,又百般玷污。”
“你的神魂护佑一方,最后又落得个什么下场?”见真缓步走近,隔着光柱俯视他,“不毁神魂,你的神性就会被逐渐吞噬;毁神魂,疼的是你自己……你怕疼又怕死的,也下得去手?”
看来仙神也会怕疼怕死。
宋影山紧抿着唇,半晌,淡声道:“与帝君何干?”
见真眉尾微动:“挽尘,你是这世上第一个拥有供奉的神。人间第一缕香火,是你的;立的第一尊神像,是你的。你是神域中第一个踏入人间的神。可现在……”
他蹲下身,与宋影山平视,近乎温柔道:“你也是第一个亲手毁去自己神像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