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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冰塞川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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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梁青吉冲进州衙,潘荟未眠,正在书房办事,尚不等他说话,就听梁青吉骂道:“潘荟!在你的地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不派人来报?”
潘荟忙从座上起身,搀着梁青吉的手臂让他坐下,又倒了茶来,“您先别气,此事出得突然,下官现在才忙完,正要遣人告您。”
梁青吉冷笑道:“你不告我,总该告廖安一声!你一个人把这事揽了,莫非是有什么想法?”
潘荟就连声道:“告了,告了!不过廖大人说,他此次来宪州,是来查宪州陵埋人一案的,让下官上书给陛下。眼下能管此事的,就只有臬司衙门了嘛!”
“倒是会当甩手掌柜。”梁青吉这大半夜的,眼睛都泛着酸疼,一拍桌子道:“大不了就让都察院的人来查吧!都别好过,都死了算!”
“嘿呦,大人说什么呢!小小一个案子,哪就用得着都察院呢!”
潘荟拉了把官帽椅,坐在他对面,“依下官愚见,这事大人还是装不知道好。”
梁青吉就哼了一声,又睨着他道:“我倒想装不知道!潘荟啊,你一个冗西的小知县,怎就一下调到檀京九州当知州了,眼下正是办事的时候,你想不想装不知道啊?”
“大人,小阁老这不还不知道么!”潘荟又去点了几盏灯,他身上还是今早那身常服,不曾换别的,“您手下总有几个窑口,对不?这些窑口要吃要喝,都指着您拿叶子出来,您要拿叶子,就得有银子。”
梁青吉眉目一凛,断不想这潘荟是打算跟他说亮话,眼珠一转,道:“什么叶子?”
“大人啊!”
潘荟故作无奈,道:“下官都掏底了,你我都是小阁老的人,还有甚说不得的?下官再实话告您,宪州卫指挥使发了疯,今夜将其它牵扯出的窑口也端了,人全被宪州卫抢了去,说是涉及克伦人,那就属外事,他们理当过问。”
“什么?”
梁青吉从座上站起,双目瞪大,“意思你现在手里没人?”
潘荟叹了口气,拿过茶来猛灌下去,道:“有,但是不多。所以下官才说,您先装不知道好。您想想,这调换叶子牟取暴利的勾当,是谁先想出来的,又是哪个窑口先实施的,您能说清吗?”
“当然查无可查。”
“这便是了,谁都查不清,但事已经出了,就得有人背锅,鬼头青值千金啊,该算到谁头上呢?谁闹得最凶,小阁老便先注意到谁。且您就敢保证不是您手下的窑口出事么?”
梁青吉猛然想到宪州陵那事,那几个工匠眼下还在刑部人手里,便暗暗道了一声:“坏了!”
潘荟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便说:“您不必害怕,廖大人能沉得住气,您便也要这般。人不是都在宪州卫么,谁揽这事,谁便首当其冲。”
梁青吉坐不住,站起来在室内踱步一圈,“那宪州卫指挥使是什么人?他为何揽这事?”
潘荟略想了一下,道:“先是他手下那百户来抓人的,这么大的事,他便赶来,生生把人犯从下官手中要了去。那人名叫袁俱,祖上一直是军户,也一直在宪州,那人平日是个只会闷头办事的,要不是有点家世,哪能混到如今这地步。”
“既然是闷头办事的,怎么听着这性子,更对顾侯的脾性?”梁青吉若有所思。
潘荟道:“顾侯可跟这没关系,过个几日他便要走了,今日才与我商谈了事。”
半夜三更,州衙里也没什么人,梁青吉来前刚有几个人与潘荟谈事,东边桌上几盏茶还热着。梁青吉回到座上,静静思索了许久,才道:“这人…当不是小阁老的人吧?”
潘荟一愣,道:“这…下官不知。”
“罢了,我亲自去一趟吧。”梁青吉也懒得和他多说,走到门口才有想到什么,回头道:“你说得有理,只是廖安此人还得你去多提点着些,别让他一发昏,刀剑先挥到自己人身上了。”
“诶诶,您放心,廖大人清楚着呢!”
潘荟忙上前,送梁青吉出去,又亲自点上衙署门前的灯,一灯荧然,黑夜无边,足以照亮到市楼底下的那段路。他看着梁青吉坐上马车,马车远去,吱呀作响,灯下扬尘,在土路上留下两道车辙印子。
翌日,倾盆大雨,宪州自入了五月还从未下过如此大雨,天色黑沉,雨雾蒙蒙。
宪州驿站门前聚着十几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皆披蓑衣,带斗笠,暴雨可以穿透这些四处漏风的雨具,这些人早已浑身湿个透彻。为首那人跪在驿站门前,一声又一声喊里面的人出来。
刑部郎中廖安来宪州办事,便是住驿站。他昨日和人喝了酒,倒头睡到午间,叫也叫不醒,今日晨起勉强醒了一下,看见外面下暴雨,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他身边那佐官本也在驿站,听得外面喊声,忙推开窗往外看,看完就慌慌张张到廖安房中去,摇他起来,“大人,大人,不好了!”
廖安也睡够了,不用多叫就渐渐转醒,揉着眼问:“何事?”
“有人在外面唤您呐!看着像是昨晚那窑口里的人。”
廖安一下清醒,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窗子往外边看,昨夜出事抓人的时候他不在,是他身边那佐官去处理的。他听见那些人喊话,话中只提要见他。
“昨晚,昨晚几个窑口被端了?”
“基本上大点的都没了。”那佐官着急,“诶呀大人!下官跟您说过的呀,您不记得了?”
他昨晚醉鬼一个,怎还能记清别人的话,醒来才意识到东窗事发,听那佐官将事情梳理一遍,心里顿觉压了块巨石,穿上衣裳收拾整齐了才下楼去。
“大人,伞,伞!”
他不拿伞,也不披雨具,就那么冲进雨幕里,一一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大雨很快将他淋湿,他在雨中艰难地眨着眼睛,道:“各位这是做什么?快些随我进去,进去说。”
“大人!”那人握着他的手,赤红着双目道:“您既来了宪州,可千万不能不管草民啊!草民一家便指着这生意糊口,眼下上面的人在牢里关着,楼里贴了封条,这可让草民怎么活啊!昨日那些克伦人凶悍如虎,不由分说就冲进来打杀,草民、草民什么都没做错……”
廖安道:“可是为了昨日的事?先同我进去再细说,来!”
那人却又是跪下,不肯起来,“大人,此处无旁人,还望大人查清是谁换了那些叶子,不然等上面那些人一回来,必定拿我们开刀啊!”
谁料廖安却是满面疑惑,“这…什么叶子?”
那人猛然抬头,在雨中怔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廖安的意图,他身后的人也是明白,却无一人出声。那人就道:“大人,我们万花楼,正是您手下的窑口啊!出了这事,鬼头青不知落入谁手,您能咽得下这口气,却能担得起这损失吗?若不查清,您如何交代啊?”
这话到底带了丝威胁,廖安眼里却没有分毫怒气,只握着他的手,尝试将他拉起,“我知道你们急,我也是急啊!不过这话不敢乱说,本来就是一克伦人发疯的案子,怎么就和别的什么扯到一处去了?这是死罪啊。”
那些人就怒了,一女子出声:“我明白大人这意思,大人是想置身事外,让我们担了这损失,若担不了,自有那些个被骗的烟鬼来取我们的命。可大人想想,此次事一出,这生意难道就这么断了?”
廖安抹了把脸上的水,连连颔首,“无论什么事,都难免有些坎坷,坎坷完了,该继续便继续嘛,诸位不必担心,小事,都是小事。诸位回去,静静候着便好。”
那些人都是混迹江湖的老油子,深知廖安耍的这套把戏,当然不会被轻易打发,却又不敢真同廖安撕破脸,只得集体往地下一坐,开始撒泼打滚。今日雨天,路上本该没什么人的,奈何驿站建在最是繁华的城中心,这么大动静,就引了人出来围观。
“逼死人啦!不让人活啦!官老爷封了我们的楼,不能开张,我们没处说理啊!”
“克伦人在大聿作乱,也没人管呐!”
廖安见来的人多了,就干脆一跪,和那些人一起跪在雨中,又不断拍着自己的头,哭道:“诸位,你们的事我定会给你们个交代,克伦人作乱,怎能让我们大聿人受了委屈?我求求诸位先进去把,如此大雨,要将诸位淋出个好歹来,我这做官的那可真是天杀的啊!”
混乱之中,无人能辨清是怎么回事,廖安那佐官又带着驿站的人拿了伞出来,替几个百姓撑在头顶,又苦苦劝他们进屋。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踏水声响起,只见为首一男子身着劲装,正策马而来,他身后也跟着一头戴烟墩帽的太监,□□骑着一匹枣红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