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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共寻 ...
竹简纸本,分门别类,满室空余倏然被填满,其中隔架恐有万层。
他问:“找什么?”
褚阳低声道:“此疫为何。”
诏丘没听懂:“不是叫红疮疫?大概百年前遂宁城上界曾遭过的,那时居雪山的尊主不正是云……”
褚阳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挨到诏丘身边才敢微微放声,“我先你到宣殊门,经手好几个生疮的百姓,他们的症状都与红疮疫相似,但我试过,药方治标不治本,只是红疮看着消减了而已。”
也就是,他们生的,根本不是红疮疫!
诏丘瞪大了双眼。
农耕商贩,大多需得顺应天意,若是天公不作美,遭逢大旱巨涝,民不聊生,为图生计便不乏铤而走险之类,食生肉饮生血,或是居于陋劣,口入不净,遭逢怪疫。
难怪此疫来得突然,又久久未寻到出处,只找得到患疫百姓却未曾告知他们缘何如此,竟是起始点便错了。
“宣殊门近些年招收的弟子不多,还在门派中的也就百余,医修不算多,不知何故也不敢贸贸然广而告之,这才让曹门主寻求他派相助。”
褚阳将手按在肩上:“这里我信得过的人不多,见山、你、长洐都算,所幸宣殊门藏书阁典藏无数,古书秘籍都有,我们便须在中找得这疫病真正的来头。”
他想到什么,对他说:“你若不愿翻看医书,就负责将医书整理出来,我和见山负责对照翻看。”
诏丘点头:“也好。”
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堵高一丈半的书架,竹简规列,木牌垂挂,正好悬停在近处,诏丘依稀一辨,正是医书。
这些书册同他记忆里的医书相似,恐怕里面大多词句可窥故迹,不深研医道的事情不止褚阳知道,他有微微愣神,不自知地喃喃出声,“师尊为什么……”
褚阳没听清:“什么?”
诏丘赶紧回:“没什么。”他朝这边一指:“我从这里开始。”
书简层累,纸本重叠,真的动起手来,其中枯燥繁杂才是最折磨人的。
诏丘不断从书架上挑出可能会用到的书册,再按照褚阳看书的规矩在他身边一一放好。
不知道是哪个奔走的间隙,他将又一摞书重重放到地上,视线越过被勉强用来充当书案的茶几,和摆放得满满当当,被摊开或合上的书简,瞥见向来重视礼数规制的褚阳已经弃了软垫,席地而坐,靠着书架支起一只腿,身上颇为杂乱地摊着好几本书册,而他则眉头紧锁,深色的眼瞳里满是审肃不苟。
诏丘便走到茶案前,尽量不去破坏上面的布置,从一堆杂物里为他沏了一杯茶。
茶水已冷,他用法术暖好,瞧准褚阳闭眼摁压鼻梁的空当,抬手一递:“褚师兄,要不要歇一歇?”
褚阳迟缓地睁开眼,瞳中尽是疲惫,接过他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闭着眼摇摇头:“不了。”
四星容象阵打开后此地的空余本就不多,被褚阳这样不知章法地占着更显得难以下脚,诏丘看着已经堆成护城墙的书册,便勉强找了一个空处小心翼翼坐下来,纤长的手指支在地上,不停地在书册中挑挑拣拣,最终两指夹起一本颇厚的医书抓在手里。
他问:“那些百姓所起的红疮是什么样子的?”
褚阳从书册里抬起头,露出好看的侧脸:“你要帮着找?”
诏丘点点头:“翻阅不比收集,我的进度太快你会很累的,不如我替你分担一些。”
褚阳喉结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疲乏地“嗯”了一声,同他简略的说过几个症状,让他去筛选不相干的医书。
宣殊门浩如烟海的藏书素来在蜀中有名,今日亲至,他才晓得宣殊门弟子自夸的资本竟然全不是大话。
低头久了总会脖颈发酸,诏丘一边翻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揉摁着后脖,许是神思分散,他没意识到自己使了多大的力道,等到褚阳强行扯下他弯折的手,并发出一声“啧”之后,诏丘才后知后觉可能出了点岔子。
褚阳言简意赅:“肿了。”
又红又肿。
他责备道:“怎么回事?”
诏丘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己也不晓得,只好一头雾水的摇头,褚阳便毫不客气赶人:“这里没你事了,去找见山给你敷一敷。”
他就要上手去扯诏丘手里的书,后者自然不肯相让,一边急了眼去抢,一边不肯停地回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娇气?”
褚阳不想和他多说,只想赶人:“这不是娇不娇气的事,去找你云师兄!”
他话音刚落,才从后山赶来的云见山一只脚踏进门口,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应声:“找我干什么?”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一路小跑进来,因为也带着宣殊门的弟子牌,四星容象阵不避他,金光融出一个大洞供他和严温进入,于是他们绕过乱得令人咂舌的地板,一路踮着脚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诏丘的手抵在褚阳胸前,手里死死拽着一本书册不肯放手,指尖用力到发红,而褚阳则站了起来,推着他的肩看着要将人往地上按。
因为前者背对他们,衣裳在争执中被弄得有些乱,衣领松开露出后脖皮肤,一片雪白之间是硕大一片红晕,中间隐隐有些血淤,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被衣料遮盖的后肩。
云见山瞳孔紧缩,忙走近了:“师兄你欺负他干什么?”
褚阳怒了:“你究竟是谁的师弟?”
他松开手解释道:“这是他自己弄的,我让他去讨药他还不听。”
严温在云见山身后,被地上散落的书册拦住脚步,只好单脚支地将身子歪出来一大半,看到诏丘后颈症状后大惊失色:“师兄!”
他也顾不得什么书不书了,直接跳进来蹲在他身后,微凉的指尖在发红的皮肤上按了按:“痛吗?”
诏丘摇摇头。
“我猜也是。”他咕哝了一句什么,从衣袖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食指高的白瓷瓶,扯掉上面的布头倒出一些白色粉质的东西,在掌心里搓了几圈就要往诏丘脖子上抹。
褚阳也忘了要问它的来历,就这样瞪大了眼睛望着。
等到严温抹好才想起要和他们解释,一边替他收拾好衣衫一边说:“师兄之前练符咒,找不到人就用自己当靶子,他脖颈容易发肿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
换而言之,自己作的,和褚阳没有半点关系。
云见山晓得自己误会大了,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诏丘脖子上那一层白粉,似乎在不忍:“闻理长老不是医修么?让他弄点药出来应该不难吧?”
严温本要将药瓶塞回袖子里,临了前还朝他们眼前一递,示意道:“这就是闻理师叔调的,本来有更见效的药,不过他说要让师兄长教训,所以这药……”他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为他悲戚,抿了一下唇道,“要擦好几月。”
褚阳云见山齐刷刷开始揶揄,诏丘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抬手拽了拽严温的袖子:“长洐!”
严温不满,毕竟是他自己造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见着这里没有外人,添油加醋的说:“这还是师叔悄悄调的,若是被师尊知道,我们三个都要挨罚。”
他不甘心的轻轻搡了诏丘一把:“师兄你长教训了没有?”
诏丘自觉已经颜面扫地了,双手捂脸:“长了长了……”
得益于此事横插一脚,褚阳的疲乏一扫而空,暗暗假咳了几声掩下眼角的笑意,又恢复肃色,单手叉腰将严温和云见山招过来。
“可算等来了你们。”他用手指在远近好几处的书架上一划,“这些地方都归你们。”
严温没忍住,喉口一哽,发出个意味不明的“唔”。
他和诏丘一样,抬眼一直望到书架顶,慨叹道:“好多书。”
又看着脚边数不清的一摞摞,“还是好多书。”
云见山见怪不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边走,顺带把愣神的严温带过去:“我和长洐在路上被拽去后山帮忙,耽搁了些时辰,你们进度如何?”
褚阳已经坐回原地,闻言用眼神在周围几丈画出一个圆:“看完了这些。”
云见山点点头。
他们已然是了不得了。
褚阳问:“既然是从后山来,想必已经见过了病症,无需我再同你们分说?”
严温头也不回,抓着云见山的衣袖在地上的乱象里跋涉,重重点头:“是。”
他们很快走出去,绕过一层的书架来到褚阳为他们划下的阁楼二层。
宣殊门藏书阁统共三层,不过话说如此,但实则一二层之间并没有屋顶作隔,一层的书架已然高大,从地上一直拔到接近二层,从木制旋梯绕行到二层时,还可从上往下窥视到一层的境况。
二层书册顺着旋梯摆放,木架逐次拔高一直到三层顶。
严温问:“上面会有我们想找的东西吗?”
云见山只是短暂的抬头,然后继续安心寻找书册,只对他说:“三层是密室,应该放着秘术和传世法宝之类的物件,我们进不去,恐怕一般的宣殊门弟子也进不去。”
严温便不再多想,顺着旋阶走到二层最里,同云见山一东一西各自翻找着。
诏丘见他们已然步入正轨,溜达着步子躲进两个高大的书架之间,谁知手指刚点上一卷书简,一道声音如山涧清水绕过山石,悠悠从身后传来。
是褚阳隔着颇远的距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要干什么?”
诏丘觉得他明知故问,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找书啊。”
褚阳甚至懒得朝他哼哼,脸埋下去,随口一嘱咐:“歇着去。”
诏丘觉得替自己辩解很有必要:“我没事。”
褚阳头也不抬:“那你动动脖子。”
诏丘依言将脖子转了一圈,酥麻酸胀之后是一股滚烫热意,似后颈烧灼,全身的神经瞬间汇集到这一片地方,诏丘渐渐的木了。
毋需看他强忍着艰涩的表情,褚阳低笑一声:“闻理长老时常与我通信探讨药方,他的手段我见识过的。”他用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叉,“这种药起效时,痛意比你表现出来的只多不少,看来你确实把他气着了,也算了不起。”
诏丘不晓得把师叔气着了算哪门子了不起,但他此刻只想帮忙,必定要先过了褚阳这一关,便试探着问:“我求知若渴,不看医书,看其他书行不行?”
褚阳堪破他的谎言也不拆穿,只是顺着他的话:“莫浮派的书还不够你看?”
蜀地之中,九派四宗十六门,这些响当当的修真门派大多立派亘久,历史悠远,但要细论资历,太山派和莫浮派并居第一,其他门派则遥遥难及,枉论一个半路出家的宣殊门。
宣殊门祖师原本是太山派的一名外门弟子,听说最初还做过洒扫弟子,因为机缘被一位高人点化,开窍后半路起家创下了宣殊门,因为不想过于依附师门,便将门址迁到了嘉州城,同太山派下的锦蓉城两两相望。
而莫浮派则是实打实一脉相承传下来的古派,祖师创立山门后广纳弟子,定下规矩令后生不可摒弃师门,即便隐世归山,生生死死都是莫浮弟子。
两派祖师是同代的大能,同年各立山门,又留下不少宝物古书,千把年来再经过历任掌门的积聚,两派书册和宝物只多不少。
太山派只是藏书楼便有三座,每座都是此地三倍不止,以此相比,莫浮派的藏书恐怕也少不到哪里去。
谁知诏丘听到这个一摊手,有些无奈似的:“莫浮派确实藏书众多。”他趁着褚阳不注意挑出一本医书翻看,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有不少都不是修道之用。”
他想起什么,不免失笑:“我派历任掌门,恐怕极为喜好下界俗世,搜来的书一半是晦涩难懂的词话,被放在藏书楼最上层供着,鲜有弟子翻看。另一半则是话本子,师尊一律不许我们看。”
褚阳翻书的手一顿。
一会儿后,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好像我派也是。”
藏书楼他去过不知多少次,历任掌门藏书于他而言都不是禁物,他翻看过九成,情况和诏丘说的竟然差不离。
然而诏丘何等机敏,立刻捕捉到他这句意义非凡的陈述,嘻嘻哈哈:“看吧我就说!”
褚阳低声呵斥他一句:“妄议先辈,你想吃戒尺了?”
诏丘即刻噤声,有模有样地在嘴上做了个拉缝的动作,将自己悄摸挑出来的医书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往外走,企图在不引起褚阳注意的前情下,寻得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翻看。
然而他诡计得逞未半,刚选定一个颇为优越的角落,正一步一挪,便感知到身后一道灼人的视线。
太山派和莫浮派两派相爱相杀,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改变哒——(满足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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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共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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