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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拂春云(四) ...

  •   聚福院前厅,霜竹替晏琤琤请安时,例行向老祖宗汇报小姐的休养情况。

      到底是心疼小姐,话头七拐八扭到了读书识字上来。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晏琤琤珍藏字画一事,一脸委屈和心疼:“小姐不像三小姐,自幼有主母亲自教习。主母又出生世家,三小姐的学习基础自然好,学文习字不是难事。”

      “可我们小姐年幼哪见过笔墨纸砚呀,只能与同龄稚子一起爬树摸鱼罢了。”

      “小姐对那副字画宝贵得很呢,今日还边瞧边笑。老祖宗,您行行好,奴这做婢女的冒犯一次,您就替小姐再找个学识丰富的先生吧。”

      霜竹扑通跪地,泪眼汪汪。晏老太太也跟着陪泪,连连说好。

      可全朝都有名的老师几乎都被晏琤琤气跑过,又能再请哪位?

      晏老太太一时也犯了难。

      “大夫人曾说二小姐天赋高但性子燥,怕是一般的老学究压不住。”张嬷嬷在一旁提点一句,“老祖宗,依我之见,要么舍脸请太子太傅。”

      “毕竟太子与咱们二小姐关系极好,二小姐得了比三小姐还要厉害的老师说不准学习也能更上心些…”

      晏老太太厉声否认:“不妥!”

      太子乃国家重本,不论孩子情谊如何,她万万不是愿琤丫头在旁的方面与太子交往过密。

      朝前后宫人人都有一把利剑,就等着抓到旧老的小辫子。

      张嬷嬷见晏老太太反应极大,连忙补充道:“要么咱们请襄王殿下如何?”

      “襄王?”晏老太太疑惑。

      “这字画不就是襄王赠送给咱们二小姐的么?襄王年长稳重,待人亲切还才华横溢。”

      “又与大少爷交往甚好,况且他身边的飞霜姑娘医术了得,救了二小姐一命。”

      “二小姐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样一来,在学习定能乖巧些。”

      晏老太太有些踌躇:“可这孤男寡女的…”

      张嬷嬷继续道:“老祖宗,咱们太祖朝有过先例,甚有“文王辅优”的美谈呢。再不济还有几扇屏风隔着,想来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春风吹进了屋内,香薰缭乱飞舞一室。

      本因伤心过度而咳嗽和头疼的晏老太太顺势深吸一口,忽觉心清目明,笑道:“甚好。也不求琤丫头能才识过人,但求多受襄王的熏陶。”

      “那霜竹先替小姐谢过老祖宗…”

      霜竹话语未落,站在屋外听了许久的晏玥翎急忙冲了进来,草草行礼后便撒娇央求道:“给祖母请安。祖母,我可全听见了。虽说我已启蒙,可襄王殿下的才华可堪全朝都之首。”

      “翎儿也想跟着襄王殿下精进才学,行嘛?”

      晏老太太一时间未做回应,她早已发现自翎丫头迈入门那瞬,霜竹只冷冷行了礼,气鼓鼓地撇开脸。

      贴身婢女尚且如此,更别说琤丫头若是知晓自己要与翎丫头共学,怕不是当场得撕烂她的脸。

      她正想寻个由头拒绝,却听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堂的箬睦开心地笑道:“听翎儿说,老祖宗要请厉害的夫子,我想着翎儿多学些,将来进了梅家的门,他们也会高看咱们护国公府一眼。”

      一脸讨好:“您瞧,我一路从束事院赶来,不敢歇息。就怕翎儿错过了这好夫子。”

      母女俩一唱一和。

      晏老太太眉头紧皱,这会子倒是真不知如何回绝了,索性开口赶客:“此事还没定下,待晚些时刻,等朔安下朝回来后再商议此事。”

      “你等莫要大肆宣扬。行了,时候不早,你们都退下吧。”

      听见老太太还需同老爷商议,箬睦心中彻底有了把握,随即拉着略有不快的晏玥翎告退。

      临走前,低声嘱咐了新来的小厮不要忘续点香饼,才一改方才的温柔面孔。

      -

      星渐暗,云渐散。

      宝云山穿上满眼的绿,盖过寒冬里的白,偶尔露出坚毅的黑石。
      周遭一片寂静,间有动物冲撞树木发出窸窣之声,还有连绵不断的风声。

      明月之下,高耸山头有一纤瘦身影。汹涌山风涌进那人的宽大袖袍之中,呼呼扇动飞舞着,像试欲邀月共舞,又像试欲与月比清霜。

      咕——
      夜鸽扑簌飞来,落在李执的肩上。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拆下绑在鸽腿上的情报——红丝带意味着是来自晏家的信息。

      顾不上风缭乱他的长发遮住他的眼,急忙地卷开看。

      “姮寻师,意请主上,其公允,遣其兄不日登府。”

      短短几字,李执将其反复看了好几遍,反复默念好几遍,直至纸条摩擦出了丝,堪要裂开,他才如获至宝般放入怀中。

      “好,甚好。”
      他无声大笑,伸手将信鸽放飞,仍由袖袍猎猎作响,宛如胜利的号角。

      不远处,一队车马沉默地在暗中潜行,但逃不过李执那锐利的眼,他似捕猎的豹耐心等待着。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紫色长袍飘入了视线,斯山然手持木扇挡风:“怎笑得这么开心?晏家那俩婆子后续如何了?听闻只是发卖?”

      李执收敛笑容,语气冷淡:“我亲手杀了,许是已被飞云埋在乱葬岗了。”

      斯山然闻言“哦”了一声。视线落向山下,表情严肃:“这队人马今夜出城不知是高皇后指使还是太子指使?”

      “李珏素来优柔寡断,不像高皇后野心勃勃。你无需揣测是谁的主意。”李执平静回答。

      斯山然眯着眼,冷笑道:“呵,陛下亲自下旨需全须全尾地将这为解宁州春旱的救济物资送去,看来也就高皇后胆大包天,誓要分一杯羹。”
      “高家长兄身居首辅之位,小弟身居礼部右侍郎。满肚的仁义却做不出一件仁义事。”

      “此事并不稀奇。”李执再答。

      回想起朝堂之下的波云诡谲,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
      无言地看向山下那队人马如游蛇般的走迹,扰得寒鸦鸣,树林响。

      斯山然嗤笑道:“是老手啊,绕着小道乱走,还特意路过乱葬岗。若非高处,定被迷惑。”

      月攀爬半空,夜风无言柔和地吞掉周遭一切的声响,忽见一棵耸入云霄的松树倒下。

      “高处不胜寒,却可观天下。”
      李执才露出柔笑回答,继而吹响特制的竹口哨。

      忽十几名黑衣人宛若声响如鹰鸣的哨声那般利落又飞速地刺了过去。

      树木与晚风此起彼伏,共同狂舞。浓浓的春意掩盖了刀枪金石之声,直至最后一棵大树停止了动作。
      最终的胜果被李执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收尾就交给你了,斯大掌柜。”

      他转身飞走,向灯火里奔去。

      -

      晏家祀堂,灯火长明。

      霜竹站在一旁,惊讶得大气不敢出。

      她不懂晚饭时小姐爽快同意了三小姐的共同学习的要求。她也不懂晚饭后小姐提出要祭拜先祖,更不懂此时小姐一脸平静地跪在蒲垫上,十分熟练地转佛珠念经是为何。

      即使素来迟钝的自己,也终于发现小姐自高家马车冲撞后,整个人,所有性格完全变得不一样。
      可能是冲撞导致的额头伤口影响了脑子,也有可能是藤条抽得太狠错乱了脑子?

      霜竹不敢说话,心里只合计着通通禀告给老祖宗。
      然后看见小姐平静又熟练地拿出卦胜,算了一卦后,她心中的惊讶和害怕达到了顶峰。

      直至木樨匆忙进来,示意她先出去,霜竹才彻底松了口气,利落地退出直奔聚福院去。

      木樨懵然不知霜竹在怕什么,索性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地上的“大凶”卦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算卦了?联想到今日上午小姐让她做的事……难道小姐真是霜竹揣测的“鬼上身”?
      她轻摇了摇头,将这些无理的猜想甩出去,轻唤一声:“小姐。”

      晏琤琤没回应,慈眉善目的模样。
      口里振振有词,手中秩序井然,再次将卦胜抛洒腾空。

      “啪”,翻出了“大吉”。
      才昂首露出甜美温柔的笑容,稚嫩的脸庞,活脱脱一名豆蔻少女模样。
      可语气清冷:“怎么了?”

      木樨回过神,低声道:“小姐。奴拿了您的令牌进了府兵营里,一首领男子择了俩人去了。”

      “那两人刚回了消息说发卖的车甫一出了城后就立即动了手。”
      “按您的吩咐,洒扫婆子剜去了双眼,割去了耳朵,修花婆子只打断了经脉。”
      她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抖。

      只听得晏琤琤“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夜风入窗,灯火恍惚得忽明忽灭。暗红的佛幡下,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如几十双眼低垂看着堂内。

      木樨没由来的心慌,她颤抖着大胆问道:“发卖于那两婆子而言已是最为严重的结局……为何您还要……”

      晏琤琤低垂着眼,平静回答:“木樨,发卖只是护国公府的惩罚,并非我本意。”
      “用什么替人作伪证,那就要失去什么。”

      “至于修花婆子,我为何这样。”

      她停顿了许久,久到木樨以为自己出现在这里,白日干的那些事都是幻觉时,才听她继续说道——

      “那日她自己发誓说若是撒谎便不得好死。”
      “我只是帮她一把。”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回答今日吃何那般稀松平常。

      闻言,背部冒出的冷汗彻底蔓延全身,木樨突然很想相信霜竹的推测,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鬼使神差地称赞:“那倒是小姐菩萨心肠,替她践行了誓言。”

      “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晏琤琤并未在意她的失言,温柔伸出手将地上的卦胜拾起,贴心地捧过来递给她看。

      青葱小手在乌黑的卦胜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格格不入,又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枝叶显露纯真。

      “我怕你不安心,特地为你算了一卦。此事列祖列宗说的是大吉。”

      木樨咽了咽口水,笑了笑,想到方才的“大凶”,尴尬得眼睛不知放哪。

      许是被看出自己的局促,听晏琤琤柔笑道:“方才那‘大凶’是替我其他事算的,你莫要惶恐。”

      小姐轻声说着,脸上莫名露出一股落寞,惹木樨脑袋空白,舌头打结地应了一声。

      灯火幽幽,月亮也慢慢爬上来。
      见晏琤琤起了身,木樨习惯性地蹲地替她收好卦胜。

      一旁的淡粉色的裙摆停住,询问从头顶传来:“木樨,以后你是我的人对吧?”

      “嗯。”语气坚定。

      木樨已接受这样有礼节的睚眦必报的小姐,即便“鬼上身”,总比过往看着跋扈实则受到欺负只敢闷头大哭,对着院内人发脾气要好。
      况且自小姐九岁回府,她便一直贴身服侍着。在她心里早已把小姐当亲妹妹看待。

      她没有理由拒绝一个愿意变得更好的主子。

      银铃般的笑声从头顶再次传来,木樨抬头望去,晏琤琤脸上的笑容宛如春山上怒放的花朵儿,美得她愣了一瞬,又连忙低头收拾卦胜。而后,她起身跟在晏琤琤后面,又冷不丁地听到:“飞霜姑娘还在府里吗?”

      瞬时转变的语气和略有严肃的气场砸得她眼冒金星,喃喃低语:“已…已经回襄王府了。”

      “明日一早拿我帖子去,把人请来,先委屈姑娘呆在聚福院耳房。莫让旁人知晓。”

      “骆嬷嬷探亲回来了么?”她的语气越发冰冷。

      木樨道:“今日傍晚时回了府。”

      “那让霜竹去告知骆嬷嬷,明儿巳时初刻来聚福院外,届时我会唤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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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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