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被城主生父献祭的婴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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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太过轻易，因此相遇才被人珍惜。
战争也是如此。
它会舔舐着每一个不论坚韧与否的灵魂，盘算着什么时候吞吃入腹。
于是，某个或许会创造奇迹的魂灵就会被浪费在人类无谓的内讧中。
但其中也会有人类的意志觉醒。
阿系从来只是绕过战争，从不参与其中，她想看到那些人的觉醒。
只有自我的觉悟才能使人发自内心的向往一个和平的世界。
理想乡。
——这一词正是为此而创造的。
但可惜的是，这里还没人意识到，个人的安宁终究是暂时的。
就连那个偏僻的、最初用来藏匿百鬼丸的村落也没能躲过刀与剑。
醍醐景光最终还是剥丝抽茧地找到了这里，将所有未能得逞的狂妄都倾泻在这座无辜的村落。
村民都要被斩首，以平息醍醐景光的怒火。
但这个男人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屠戮。
他招来村老。
许诺给这偏僻村子并入醍醐国的机会。在他的国里，购买物资不再需要跨越几座大山，花费四五天时间来回。税收也不会太过严苛。
村老自然心动非常。
但年逾古稀的老人定了定神。
他这把年纪已是战国少有的长寿，自然也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开，这才主动来当这个不讨好的角色。
“尊敬的醍醐国主大人，”老人俯身，看得出来他不怎么会恭维，没有缀上一长串的溢美之词，“我们信奉着会赐下钱粮的鬼神，在祂的庇佑下我们虽然比不上您领下的治民，却也勉强能够糊口。”
“请您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我们放弃了自己的神就会被降下惩罚，这是如同渴了就要喝水一样的道理，”老人深深地拜下，喑哑的嗓子还在说着，“祂的脾气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的天神一样，每年都要吃掉一个孩子才肯罢休。”
醍醐景光自己就供奉着十几座鬼神像，自然对它们的本性了解深刻。
既然这破落地还供奉着鬼神，他倒是对这些卑贱的村民没什么兴趣了。
兴趣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你说的鬼神在什么地方？”
醍醐景光问。
他颇有兴味地挑起眉梢。
战争最是缺钱和粮。
这个鬼神要是能拿出他想要的，供奉几个孩子倒是小事，随便抓几个孤儿顶上去就是。
“怎么不说话！”
醍醐景光等了一会没见村老说出那个地点。
“那里，”村老声音发抖，“那里已经被您麾下的兵士毁掉了，而现如今，我们供奉的那位不再村中…”
这倒是醍醐未曾想过的。
不过毁掉了也好，如此他就不必背上屠戮的骂名，虽然他也不介意这些无谓的虚名。
被毁了供奉和像，那个鬼神迟早会找上他，只要他能建立新的像，那个鬼神想必会欣然接受更丰富的血肉来交换于它无用的钱粮。
至于没保护好供奉和像的这些村民……
醍醐瞥了眼地上发抖的村老。
这些人大概很快就会进入某个谁的腹中，化作他军队的钱粮。
醍醐景光带着他的人走了。
得回去先备上“供品”，如此那鬼神才不会一见到他就想着要杀死他。
过了许久，才有人探着头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跪到僵硬的村老。
“如何？”进来的人声音压得很低，眼睛还在不停扫视周围，似是怕醍醐杀回来。
“…算是、算是混过去了。”
村老喘了口气，敲敲自己跪到没知觉的膝盖。
醍醐景光又被骗了。
虽然那位“鬼神代言人”不曾言明她和那个“鬼神”的关系，但多年相处，村民们心里多少有数，受了恩惠自然要还。
村民里自然也有想要背叛的家伙，但都被绑起来迷晕丢进地窖了。
醍醐一行人来的突然，那些不知报恩的东西还没处理干净，自然只能和还醒着的那些叛徒协商。
要是没骗过去，叛徒们自然可以以此为借口求一线生机；要是骗过去了，迁村就是迫在眉睫的紧要事情，他们许诺叛徒可以留着他们的命，但同时也要滚出村子。
但事实上——
“去通知吧，可以杀掉他们了。”
进来的人点点头，去传话了。
事实上，不管这些叛徒怎么选择，他们都没有活路。
醍醐景光不会留着背叛的告密者，村民们也不会信任扎过他们背后心窝的人。
——
“百鬼丸！你才是这个国家的鬼神！”
难得听到指名道姓责骂百鬼丸的人，阿系抬手终止线人的话，往声音来源那边靠过去。
啊呀？
口中骂声不止的三人骑马而来，拱卫在中间的少年人想必就是主仆里的上位者。
少年人相貌和百鬼丸有几分相似，似乎是瞎了一只眼。
阿系想，他应该就是醍醐景光的次子多宝丸。
又靠近了几分，想看得更清楚。
两位仆从中，女子的右臂是百鬼丸的，男子的左臂是百鬼丸的。
再回去看多宝丸，他的右目及额上目竟也是百鬼丸的。
身上残缺的部分由血脉兄长百鬼丸的身体补全，却口称其为“鬼神”。
阿系极少有情绪，此时却也不由得感到讥讽。
百鬼丸，看到了吗？
那是你的身体。
她不会插手。
阿系冷静的匿在一处。
百鬼丸却精准地“看”到了她。
她一怔，倒是想起来了“心眼”。
阿系后退了几步，示意百鬼丸她不会帮助任何一方。
这当然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然而这依旧是属于人类的内斗。
两方都是人类，她的刀不会架在任何一方的脖子上。
但是她依然是偏心的。
偏心百鬼丸的胜利。
私心百鬼丸能再次创造奇迹，拿回身体。
——
寿海曾想过，阿系一个不偏帮任何一方的存在，为什么偏偏会抢回百鬼丸的生命。
醍醐景光将他的长子视为商品买卖，但这其中没有诞生任何流血的摩擦。
醍醐景光是自愿的，鬼神们也是自愿的。
冷酷些说，这是一场交易。
阿系本不该做任何举措。
如果他真的问出口了，阿系会这么回答他。
“有些生灵生来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是追逐不可得的光，或是甘作泥泞哺育花。”
而她活得太久，与人类这一种族一同出生，陪伴他们从石器到战国，见过光辉也见过堕落。
“而如今，我只想见到奇迹。”
不是外来力量下促成的伪物，是属于人类本身的意志。
正是因为见过大人物的不堪和小人物的高光，她才不论如何都不会杀人。
每个人都手握奇迹发放的门票，有的人足够幸运能够打开那扇门，有的人寻寻觅觅一生从未被眷顾。
起初，她确实是因着醍醐景光的大胆愚行，才想去看看怎样一个人才会迸发出这样的妄想。
临到了地方，又被百鬼丸引动的奇迹转移了目光。
只剩一个头颅却还活着。
这样的奇迹令她目不转睛。
借着方才鬼神的血伪装，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奇迹”。
——
百鬼丸当然拿回了双目和双臂。
但是依然寡言沉默，复明并没有令他欣喜，却使他更加喜欢粘着阿系。
看得见相貌并不会改变旧时的依赖习惯。
“感觉如何？”
阿系问。
百鬼丸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更贴近了武者。
拿回听力让他备受嘈杂纷扰，简单直白的行动不需要对他人解释。
而视力也是如此。
人并不完全相由心生，只看外表反而会被蒙骗，从这方面讲，似乎心眼才更能透露本质。
四肢也是。
拿回来却变得更孱弱了，不能扔掉木制小臂义肢就用装在其中的刀刃上前扑杀，被打中了也不会疼痛。
全身义肢，意味着他整个人就是一柄武器。
血肉凡胎却满身弱点。
——
阿系陪伴着百鬼丸前往醍醐国。
沿途收拾了不少为祸一方的鬼神，这里的大部分都不是醍醐景光的交易对象。
站到醍醐天守阁本丸面前时。
阿系还有些恍惚。
天守阁着了火，天雾蒙蒙的下着雨。
一切都和最开始的那晚太像了。
阿系去救人，让百鬼丸先去找多罗罗。
是的。
直到刚才，百鬼丸才说他是来找被抓走的多罗罗。
她还以为多罗罗是和百鬼丸相性差，因此分道扬镳了。
百鬼丸离开了。
武者深吸一口气，开始救火。
最后结束一切行为时，顺着醍醐景光心腹的指向前往山上的一座庙宇。
山道上修建着红色的鸟居。
邪气而阴冷，伴着雨将将停歇的味道，令人作呕。
庙宇并未锁上，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里面的传出来的只有雨的霉味，没有灰尘呛人。
……或许还有血腥味。
阿系快走两步，认出那个血腥味的来源——
醍醐景光切腹自杀了。
他背对着庙宇的门，好像是信徒向神明祷告一样跪着。
武者抿唇，错开视线不去看那个跪着的僵硬尸身。
视线上移审视高大的石像。
一共十三座。
每一座都高到触及庙宇屋顶，狰狞的面容隐在不见光的暗处，头却低垂着，好像在凝视死去的醍醐景光。
鬼神像碎裂了十二座，只剩下一座了。
她于是又转头看自杀的醍醐景光。
他能狠的下心将亲生子卖给鬼神，这次又用他的死换来了什么？
抑或是明知自己的愿景再无法实现，由是果断自杀呢？
背后传来脚步声。
武者头也不抬，知道是百鬼丸。
“百鬼丸，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拿回身体。”
意料之中的回答。
“即便你夺回的越多就越弱？”
“嗯。”
“不讲这个了，多罗罗呢？”
“…没找到。”
阿系：原来是找到这里来了。
武者牵着百鬼丸走出庙宇，把门合上。
“走吧，”她拍拍百鬼丸的背，“总不能放多罗罗一个孩子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哭。”
庙宇里死去了一位曾经或许能创造奇迹，最后却堕入深渊的人。
——
阿系从接过这个孩子开始，陪伴了数十年。
久到和村民一起迁村的寿海都寿终正寝，久到多罗罗都恢复成女儿身在村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久到百鬼丸成为了完整的自己。
她却依然是最初的样子。
一副黑发黑眼的少女模样。
即便成为了人，百鬼丸的疑问也只会更多。
当他自己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或是自己正在追寻答案时，就会对面前这个丝毫没有老去的武者产生了疑问。
“你曾说，人是有生老病死的，”百鬼丸将视若生父的寿海埋入土中时，尚且没有能力理解生与死，而现在他看着这个等同于给了他第二生命的存在问道，“你也会和人一样吗？”
阿系收敛表情。
看着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百鬼丸，她不再言语。
而一手带大的孩子从静默中得到了回答。
你们会死去，而我会带着回忆中的你们活下去，就好像你们不曾死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被城主生父献祭的婴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