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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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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弟弟的优点显而易见,聪明好学,勤劳能干。人高脸帅,体贴细致。但缺点同样致命,占有欲强,说一不二,固执己见,自我心强。这样的人像刀,锋利的驱赶着所有慕名而来的人,只给鞘温柔。
哥叹了口气,用流明过年送的,一个拴着小老虎挂件的钥匙拧开了门锁。
破旧的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在狭小的空间里推开主门,向明亮开阔的客厅里探头,“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
咦,奇怪。人呢?
他换了鞋子,将糕点放到茶几上,又向北边那间卧室里喊了喊:“流明,你睡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睡了?但这也太早了。何况自己一下午没回来,按照他那个性格,不是应该跟自己发好大一通脾气才对的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哥深吸口气,摁着把手,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小心向里面看去,“...流明?”
没有人。
不会是气到离家出走了吧。
他的心一凉,各种情绪铺垫盖地的涌了上来。后悔、茫然、惊慌、无措,要将他淹没溺毙。
好久,他才回过神,颤抖着掏出手机,翻盖,按着快捷数字打了个电话出去。站着有些晕了,哥蹲了下来,脑袋垂着,洗到发白的短袖下,是一层不停颤抖的皮肉与骨骼,像节干枯的树枝一样易折。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连着打了十几通,都显示关机。电子女生机械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窟,想也不想地跑了出去,沿着周围的邻居一家家问了起来。
“是不是出去了?”
“没有,没见过。”
“你们吵架了?”
“先别慌,他应该就是出去了,你们家灯一直亮着的,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我看他好像往那边去了,七点多的时候。现在还没回来吗?”
他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次谢谢,向前走了多少路。天黑漆漆的,路灯之间的距离相隔的又远又不够亮,镇子上砌着的石砖路和台阶弯曲不平,恍惚里还让他栽了好几个跟头,把手心上磕的都是血。
——直到他在长明河边看到了纪流明的外套。
这条河很长,但没有多宽,像条隔开城市与乡镇的、泾渭分明的分割线。深应该挺深,因为它每年都淹死过人,或是因为游泳,或者因为意外。总之,这在现在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他的脑袋嗡嗡响着,耳鸣不至,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翻动倒转,让他恶心的想吐。
蝉鸣、蛙叫,此起彼伏的蟋蟀声,都在此刻缓缓褪去,犹如一副失去了颜色的画稿,让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声音。
完了......
他从石阶上走下来,僵硬地拾起这件沾着水的,冷冰冰的外套。
他错了,他不该这么做的。他明知道流明善妒,却还是瞒着他,一直到这么晚才回来,甚至还在聊天的过程中忘了他,连提前知会一声儿都没有。
他明明答应过叔叔,会好好照顾流明,现在却搞成了这幅样子。这么自私……
【你怎么就是学不会?!不是让你让着他吗?为什么要跟他抢!那个破玩具有什么好的?!!】
【……不是,不是……别哭,你别哭。爸不是故意凶你的。你知道,爸没本事,也没钱,只能靠他们家来帮帮我们了……只有这样了。对不起啊,对不起,都怪爸没本事……你听爸的,好好让着他,等爸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一百个玩具好不好?别哭,别哭了啊……】
爸哽咽的声音犹在耳边,让他有些恍惚。双唇嗡动着,一合一动。
【你是哥哥,哥哥的职责就是引导与保护。你会替我们照顾好流明的,是不是?嗯,真棒。】
【……替我…替我们照顾好他……你说、说我会做到,说我永不食言……】
【辛苦…你了……】
我……叔叔,我……
对不起。爸……对不起……
“哥?”
他僵了下回头。石阶上,穿着短袖的纪流明伫立在那里,双瞳平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流明......”哥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踉跄着跑了上去,语气里都带着激动:“流明,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在家?出去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吓死我了我了……你真是吓死我了。”
纪流明任他推着自己打量,凉薄地笑了声,“哦。还以为我那天死外面了,你也不会在意呢。”
“你这是什么话。”哥呸呸呸了三声,似乎这样就能驱散话里沾上的不吉利了,“我没有不管你,我只是……对不起,这件事儿我有错,我跟你道歉。但是你不能这样吓唬我,一个人这么晚了不回家,还把衣服丢在河边,流明,你这样弄太吓人了,你不能这样的——”
“你喝酒了?”
“啊?”哥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话音转的太快了,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纪流明向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提前打断了哥要后退的动作。月光下,他的身影照射在哥身上,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身高,压迫力却格外的强,好似身后无边浓郁的黑夜,压抑危险。
“你们聊的很开心?”
哥有些僵硬:“...还行,怎么了?”
“很喜欢她?”
“还好。”哥小心地观察着,见他脸色不佳,又急忙改口:“一般。主要她很优秀,没人会不喜欢的。”
“那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我肯定是喜——不对,这是不一样的,这不能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一样。”纪流明平淡地说:“她如果对你也有兴趣,你们发展发展,以后不就是要结婚过日子的吗?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呢?我们明明认识的更久。”
“不,不是,这不一样......”
“你选一个吧。”
“...什么?”
“我让你选一个。”纪流明说:“你是选择跟她在一起,还是跟我。”
哥怔住,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流明......”
纪流明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转头走了。
“流明!等等,你去哪儿?”
“回家收拾东西。”他看过来,带着丝轻蔑地冷笑:“好给你们俩腾地方。”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等等!”哥头脑混乱,没有主心,只能先拦住他,自暴自弃地说:“这信息量太大了,你至少,至少让我想想......”
“想想?你要想多久?”
哥噎住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个什么期限出来才不会让他觉得太长,自己觉得太短。
纪流明的声音就更冷了,说:“想到你们订婚结婚生小孩的时候?大可不必。”
他甩开哥的手,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没有一丝犹豫,决绝到让人心慌。
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些都是纪流明的手段,只知道自己要照顾纪流明,保护纪流明,不能食言。他把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预估的太简单,被两个已故之人的遗言束缚到无法挣扎,便也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己是树木、是藤蔓,是天生长在地里的,是永远不能移动的。
哥小跑过去拉住他,止住了他将要迈向黑暗的步伐。他别着脸,似乎在挣扎,深吸口气说:“...后天,后天我给你答复。你要让我好好想想,我...这是不对的,我要想想......”
纪流明沉默着,没有说话。手穿过他哥耳畔的发丝,用大拇指腹在他颧骨上轻轻抚摸了下,“嗯,我答应你。反正你最后肯定会选我的。就像你答应爸,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
“回家吧。”纪流明拉住他的手:“我还没吃饭呢,等了你一天,好饿。”
哥混混沌沌被他带了回去,耳畔那句“会永远陪着我”的声音不停低吟,直到跨进房门,手被温热的掌心牵起,才在纪流明不悦的声音里回过来神。
“你怎么摔得?刚才还没看见,这都是血。”
哥瑟缩了一下,被他更加强硬的拉住,更加不满地说:“你躲什么。”
“...没事,我没事。”哥不想承认,自己是有点怕纪流明的。这个弟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没办法再把他当小孩看待,说:“我去冲一下就好了。你不是还饿着吗?想吃什么?我记得家里还有点鸡翅,你等——”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管我?你手不疼吗?一路上也不知道吭一声,过来。”
“我——我真没事,这不算什么的。”
纪流明回头瞪了他一眼,阴测测地说:“闭嘴。”
哥瞬间老实起来,被他拉到沙发旁坐下,一动不动。纪流明蹲在旁边,拉出医药箱继续嘟囔。说他心思重、想得多,天天这样活着不累吗。还说他是什么付出型人格,被人骑到头上拉屎都不敢生气,不应该这样,应该有点脾气等等。
哥就静静看着他,听他替自己打抱不平。等到结尾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声,打断了纪流明的所有思绪。
“...你笑什么?我在数落你,一句没有听进去是吧?”
他蹲在那里,比自己矮了一头,压迫感散了很多,让哥没有那么害怕了,用手肘撑着大腿说:“没。就是感觉这几年你虽然长大了,但还是有些小习惯跟从前很像。”
“哪里像?”
“嘴硬心软?”
纪流明哼了声,“那是因为跟你好好说话没有用,不说点狠得你就一句也不记。比如上次送我那个同学回家,明明不顺路,你偏偏觉得她一个人不安全,怎么都要送她回去,结果回来的时候天太黑了,自己又有点近视,没看清路,摔断了腿。”
“那是人家好心,大老远来把你落带的课本送了回来,你应该谢谢她。何况当时都五点多了,她一个小姑娘,路那么远,要是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我的作业都写完了,也跟她朋友说了,不用送,是她偏要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纪流明横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要向着她?”
“谁说要向着她了,这件事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
“那也是你先说我嘴硬心软起的头。”
“好好,我的错,行了吧?”
纪流明冷哼一声,给绷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说:“你知道就好——这是什么?”
他站起来,视线落到了旁边的手提袋上,意思不言而喻。
哥佯装镇定:“给你带的礼物。”
“你舍得买这玩意?”纪流明上下扫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讥笑:“有这钱你还不如给自己换身新衣服——明天就去。”
“去什么,我这还能穿。”
“得了,少岔开话题,说,这东西到底哪儿来的。”他眯起眼,语气缓缓带上些危险气息:“不会是那个女人送的吧?”
“......”哥试图岔开话题:“你不是饿了吗?先吃点垫垫?我尝了,还是好吃的。”
纪流明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吃了?”
哥:“......”
纪流明抓住他的衣领,十分凶狠地说:“吐出来!”
哥:“???”
半夜,哥又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烧了点消食茶。
叔叔阿姨留的这个房子太老,隔音不是很好,他被走廊里来回响起的趿拉声吵醒,起来一看,发现纪流明脸色苍白的站在洗手池前,捧着手漱口。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积食太多,撑着了。
事情还要从那盒糕点开始说。手提袋看着不大,装的东西却不少。纪流明非常生气,脾气上头,当时就要扔。他不愿意,觉得这种事情非常不礼貌,怎么说都不惯着他,给纪流明气的,把所有点心都拆了,一颗不落地咽进了自己的胃里。
当时他就有预感晚上要出事。这不,给孩子折腾的吐个不停,却还不老实,抓着他的衣角说:“既然知道我小心眼,下次就不要收别人的东西,谁的也不行,统统都不行。”
哥气的要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极端了,靠作践自己逼迫别人,这都什么毛病,当时就要打他。可看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因为难受紧蹙的眉,又收回了手,默默转进了厨房。
可能就是他欠流明的吧。
五一假调休,加上周六日,纪流明这次正好可以在家里呆五天。他要哥后天给回复,说只有这样,他大后天才能安心去市里上学。
哥总觉得这话不对劲,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发现这不就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吗,登时觉得纪流明这小子心眼忒多,又黑又狠。可没过一会儿,他又泄了气,开始难过起来。
那是他养的,好坏都是他的责任。有时间在这里东想西想,倒不如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能把他教成这样。
他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觉得哪里都对不起纪流明,也哪里都对不起叔叔和爸。他活的很失败,没有挣到足够多的钱,没有照顾好弟弟。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答应的话永远在食言。叔叔一家对他那么好,他却连最简单的偿还都做不到。
思绪不断发散,让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精神。又一个黑夜被他熬了过去,但还好,今天不用去窑里,因为他答应了流明,这个假期会在家里陪着他。
一大早,善惠就发来了消息,问他有没有空,待会要不要出去吃饭。他有些出神,思索着要如何拒绝时,手机被纪流明抽了过去。
“诶——”
“知道你不善拒绝,所以我来帮你。”他把九键摁得飞快,不一会儿,手机就又被他丢了回来。纪流明神色平淡的继续吃饭,咬着油条的动作却带了点劲儿。
“你没说什么吧?”哥狐疑地翻了回去,却发现纪流明居然还把信息记录和联系人删了:“你把人家删了??”
“怎么了?”纪流明动作一顿,凝望着他:“你很在意这个人?”
“不是,你这样很没礼貌。”
纪流明嗤笑一声:“怎么?人家还能知道你把她删了吗?这关礼貌什么事儿。何况我这是帮你,当断不断才是不负责的行为。”
他敲了敲桌子,语意不明地说:“我还活着呢。”
哥很想说日期还没到呢,但这句话说出来估计会把纪流明惹毛,就又憋了回去,忽略着他的话问:“所以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纪流明很不在意地说,兴趣恹恹的。他好像总是这样,在与他哥无关的话题上总是表现的很凉薄冷漠,好像很不在乎一样:“就是告诉她不合适,让她另觅佳偶。”
“你没说其他的吧?”
“没有。”
手机铃声响了,哥低头一看,电话号码有些熟悉,顿时了然,“你最好只说了这些。”
纪流明耸肩,由着他起身,不在言语。只是那双眼一直盯着他单薄的背,阴沉沉的,像暴雨前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