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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鹧鸪天(六) ...

  •   大概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烈的,宋演短暂呆愣了一会儿,马上就着这个姿势牢牢抓住救命稻草,恨不得连腿一块儿缠在那人身上。

      石块扑簌簌下落,鸦声凄厉,环绕不绝。

      梅竹月似乎是僵了一下,他貌似还没跟别人这么接触过……吧?惊疑不定的情绪卷来,让他险些松开了手,又迅速反应过来,连连飞身后撤。

      他并未御剑,不离身的拂尘在甩开段三仇之后又回到了手上,脚下蜻蜓点水般与下落的石块一触即分,转眼间借力窜出几十丈,稳稳落到地上。

      宋演双手并用地攀着他的胳膊,地面虽说连带着也在震颤,不过比起方才半空中大锅搅米汤似的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感觉还是好了不少。

      “仙长!”宋演狠狠呸出一口沙子泥土,双眼含泪,情真意切道,“您来得太及时了,快快快,画朵花把他封印了!”

      画什么、什么封印?闻言梅竹月四平八稳的步子一滞,差点左脚踩上右脚,震惊地看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一眼,原本游刃有余的应对也忙乱了起来。

      “小心!”宋演喊了一声,还不小心喊劈了嗓子低头一阵呛咳,俨然变成了一个更累赘的累赘。

      梅竹月:“……”这倒霉玩意怎么闯进来的!闯进来就算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居然还活着!

      伸掌结了个印,一阵强光划过,对上迎面砸来的石块,坚硬的石头瞬间化作齑粉,周遭沙尘弥漫,遮挡了本就有限的视野。

      梅竹月拉着宋演迅速后撤,终于有空说出了第一句话:“了不起,劳烦问一句,这幻景现世不过三四个时辰,你们怎么就恰好闯了进来,恰好落在了阵中,又是怎么恰好挖出了地煞?”

      “咳咳……咳,什么地煞?”宋演挂在他胳膊上,觉得气管里都和起了泥,没好气道,“哦那什么梁端是吧,不知道啊,好好跟他聊着聊着就翻脸了,没礼貌的家伙!”

      还“好好聊着”?

      梅竹月眼中带上佩服:“失敬,该说你格外无知者无畏呢,还是特别狗胆包天?”

      宋演瞪大眼睛,什么话这是!

      段三仇强提一口气,躲过山石,跌跌撞撞跟了上来,闻言大喊:“劳驾,能不能找个安全的地界再聊,他跟上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远处雪白的剑光重聚,连接界限不明的混沌苍穹,远山如海浪一样波澜起伏,地下传来经久不绝的低吟,那不似人力的惊天一剑马上就要落下。

      梅竹月回头,拂尘一卷,将段三仇连人带刀甩到身后,放开宋演,迅速结起印:“屏息,闭眼。”

      一条尺来宽的光幕拉开,跟长了眼睛似的躲避着障碍物,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远处。

      群山的低吟到了眼前,无坚不摧的剑光一斩而下,在地面上豁开了丈深的壕沟,而三人的身影却在那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面目全非的北山上血气弥漫,浑身被血泡透的地煞双目浑浊,动作机械缓慢地偏了偏头,似在疑惑。

      宋演只觉得自己被挤压变了形,失重的感觉再次袭来,下意识去抓近在眼前的梅竹月,却猛地扑在了一个硬物上,荒草萋萋,地上是他不久前扒开的藤蔓——这是庆河村的界石!

      梅竹月站立不稳似的靠在旁边一颗枯树上,树上的老鸦被惊到了似的,扑腾着飞远了,那人本来纤尘不染的素袍沾了灰,头发上也挂着沙石,看起来接地气了不少。

      与他们两人相反,段三仇本就落拓到钻山洞,比乞丐犹有过之,经过一番狂风沙土洗礼,刻意乔装过的头发反而被吹顺了些,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

      他额头偏窄,下巴尖削,鼻梁很直,端看骨相有些薄,只是脸上糊着不知几层泥,看不出眉毛眼睛什么形什么状,正一屁股坐在他的刀上大喘着气。

      “咳……仙,仙长,”段三仇不太自在似的开口,“请教,地煞是什么,煞不就是‘凶’么,狂性发作过,魂魄醒来血气即散,怎么会二次发狂,实力还完全断层增强。”

      梅竹月眼皮一掀,笑得灿烂:“我说赵素庭亲自认证过的无根骨凡人怎么会唤醒他,原来还有懂点儿行的一道。”

      被点名的宋演听出这话音间的门道,暗自腹诽,可说呢,我是仙人盖章的无根骨,难道你不是……?

      慢着!他还真不是!

      宋演虎躯一震,飞身救人,反物理自由伸缩的拂尘,还有刚才的瞬移什么的,怎么可能没根骨不能用灵气?依他看这人比什么仙人强多了,赵素庭那法器听着玄的跟什么似的,原来也是个半吊子,这都能测错!

      “严格来说地煞不是煞,你所说的煞是指‘人煞’,人力有定数,天地却没有,这幻景自成天地,地煞由幻景里全部生机供养,自己就是幻景,所以梁端才能号令群山。”

      梅竹月捂嘴轻轻咳了几声,看起来方才的应对也十分吃力,他风轻云淡道:“你们无意中闯进来,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挖出地煞的?”

      段三仇朝着宋演慷慨一指:“是他!他指的路。”

      宋演:“……”

      梅竹月似笑非笑:“哦?”

      “不是,我哪知道线索通向的是死路啊,游戏都不这么做了!”宋演崩溃,“那些乌鸦那么有灵性,完全不像个畜生,何况老段也说了,解决了阵眼就能出去,也没说个阵眼上来就是刀兵伺候啊!”

      “这话倒是不错,解决了阵眼就能出去,这里幻景比较特殊,我初步猜测不只是一个人的执念形成的。”梅竹月收起质问似的语气,冲他们摆了摆手,“界石周围不通村子,不接远山,算是个安全的地方,你们就在这等着,等天亮后跳阵眼就能出去了。”

      “梁端主杀,北山不好走,直接进村找一座桥,别管那桥是什么形态,不要怕,走上去,保全心智,从桥中间跳下去就行。”

      梅竹月缓缓交代,同时在心里逐渐理清楚了这个幻景的格局。

      一“煞”一“怨”,最起码有两个阵眼。

      他急于问清梁思鸢关于吕罗族灭族的真相,不想人家根本就对他不怀好意,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蒙蔽了他的神识,封闭了他的耳目,如果他修为低一些,恐怕早就变成清河中的枯骨泥浆了。

      梁端主杀,梁思鸢很可能主“诱”,这也是“怨”的特殊点,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两人是合作关系,梁思鸢对梁端的恨意如果是假的,她绝不可能成为“怨”魂。

      “仙长,‘天亮’指的是什么?”宋演环臂靠在界石上,清透的眼瞳像是能看进人心底去。

      梅竹月心下微微一惊,他是与生俱来的敏锐还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听起来您像是要去办什么事,这我不该多问,但梁端已经被我们激化成狂暴形态了,看您刚才的样子,怕是应对也很勉强,我的意思是……呃,”宋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三个臭皮匠的故事,有事儿商量着来呗。”

      “谁告诉你……‘天亮’别有所指?”梅竹月声音喜怒难辨。

      “阴天的夜晚我也见过,哪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总是能看见天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周围明明有不知道哪来的微光,头顶却黑得像要把人吸进去,恐怕是‘天’没有了吧?您提到‘天亮’能跳阵眼出去,您是想去找‘天’?”

      段三仇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是,究竟是谁没有根骨?究竟谁是凡人?

      梅竹月不错眼珠地盯着宋演,眼前的人年龄不到二十岁,骨肉有些单薄,少年的体态还未完全褪去,长相是一种无法明说的端正——好看又难辨。

      常人的容貌多少能看出些性格的端倪,这也是最基础的“相面”之法。可宋演不一样,乍一看温和有礼君子端方,有时又带些狡黠天真,明明五官未变,给人的感觉却是时时不同。

      仿佛他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嗐,其实吧,是我也挺急的,本来想着给我娘搞点仙药,现在什么也没捞着,要是人再出点什么事,我怕我爹没法给我娘交代,就算我为了他俩,也得全须全尾回去。”宋演哥俩好似的点了点段三仇,笑眯眯道,“仙长,我就跟着段兄,不给您添麻烦,咱能多想到一点是一点,苍蝇腿儿再小也是肉对不?”

      梅竹月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那双眼睛含笑看他的时候,他脑中仿佛有一层纱被轻轻吹落,荒芜一片中浮现一双眼睛,近乎于刻骨铭心的痛楚惊鸿一现。

      瞳色清浅,恍若琉璃。

      碧山青的衣袖如同青崖山上随风起伏绿浪如水的女贞树。

      段三仇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拍了拍胸脯:“我跑路速度还行。”

      梅竹月猛地垂下眼,方才的感觉如风过林梢,去后杳然无痕,再寻不见了。

      “要跟便跟着吧,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关于吕罗族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听着他莫名软下来的声音,宋演微微扬眉,忽略掉那点异常,他道:“不多,梁端那时候脑子没开机,说话颠三倒四的。”

      梅竹月点了点头:“那我来说吧,庆河村被清河分隔两岸,这要从两百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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