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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赤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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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一次变为赤瞳,还是在五年前。
那时司马晨不过十五岁,初上战场。虽贵为司马家的嫡子,但司马一族世代都在沙场效力,为此司马晨在战场上也并未有任何优待。
父亲见她善长弓,便将她扔到了弓羽营阵前效力。她身穿最为普通的士卒铠甲,与所有军士一起站在弓羽营阵前,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她面上的白玉与挽起的长弓,都让她备受关注。
随着号令,她的长箭破空往敌方将领身上而去。
到底是离得远,箭矢准头稍差了一些,只射中了对方的马匹。战马吃痛嘶吼,敌将也摔下马,随着将军的号令,司马晨等人又发攻势,万箭齐发后众人冲锋,她已有些脑热,马上执弓,箭箭对准对方将领,浑然不顾自身安危。
“齐晨!当心!”就在她将要射中敌将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主将的嘶喊。
司马晨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左肩已然中箭。
顾不得肩头的伤,再回头望去,只见那敌将已经被亲卫团团围住,若不奋力一击,就再无机会将他射杀于阵前。到底年少轻狂,初上战场想要建功的心冲昏了头脑,当下急躁了起来。
就在此刻,主帅传令全军进攻,司马晨一刀斩断埋进左肩的箭羽,哪里顾得上肩膀还带着箭头,翻身上马就要往阵中冲去。
司马晨将长弓背在背上,手执着长刀在阵中奋力拼杀,没有半分世家子的娇气模样。诸多兵士虽不知她身份,但她那白玉面具当真是稀罕物件,便也知晓她身份不凡。燕人尚武,见她如此勇猛,当下不少人围在她身边,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往敌军中心探去。
刀剑无眼,当一支冷箭从背后射过来时,司马晨有意识地抵挡,可那箭太快,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时间。就当她以为自己要生生挨下这箭时,二哥司马晏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只见那箭矢嗖的一声便射中二哥胸膛。
“二哥!”司马晨大惊,急忙抱住二哥。满眼都是焦急,她抱着二哥的身子,四下张望着,略有慌乱,生怕再有冷箭袭来。
司马晏抬眼看她,又看了眼自己的伤势,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他抬起手,沾着血却仍旧温热的手掌捏了捏司马晨冰冷的手掌,温声:“宽心些,哥哥没事。”
司马晨哪里还听得进去,到底是第一次上战场,面前受伤的还是一贯疼爱她的二哥,她愣愣地看着哥哥,眼看就要掉下眼泪来。
“送少司马回营!”
她这里的动静不小,脸上的面具又是那样惹眼,主将怎会注意不到。他立马派亲兵往这边来,待他看清,这才发觉被冷箭射中的人,正是大司马的二儿子——轻骑营主将司马晏。
战场上机会转瞬即逝,司马晨虽是初次上战场,却也懂得这个道理,她看着二哥在兵士们的护拥中往中军营地前去。缓了片刻,沉下心来,再度站起身。
“你!还行不行?!”主将自然知晓她的身份,感念她第一次上战场,又见到了自家哥哥受伤,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询问道。
司马晨没有回答主将,而是从地上捡起长刀,提刀便往敌军飞奔而去,徒留下一抹决然的背影。
她虽善用长弓,拳脚和刀剑却也不弱。此刻使出全部力气,每一招都裹着凌然的杀意,绝不拖泥带水,手起刀落,敌军的脑袋就像是烂菜瓜一般。刀剑无眼,就算身上也受了许多刀伤,可司马晨已完全顾不得了。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冲入敌方中军,更没人知道她如何将敌军主将的脑袋砍下,还带回了营地。
众人只记得那天,司马晨身上的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铠甲下的深蓝色粗布衣服,也被血染透,完全变了颜色。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可就是这么个身形单薄的人,她左手拎着敌军主将的头颅,右手紧握长刀,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落进沙土,在沙土中聚拢了一小滩血迹,而她那双被面具掩映的眼眸,已然变成了赤色。
玉面修罗。
主将们相互对视后,目光俱落在了坐在主位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过三十多岁,威严甚重,他沉眸看着司马晨,良久,抬手唤来一直候在身边的卫士,遣他去找司马晨随侍的军医来。
见主帅并无当下就处置司马晨的命令,众将告退。可未等他们彻底离开,司马晨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上。而她手中的头颅,也咕噜噜滚到了门口。
众人大惊。
扭头看向主帅,只看到那平日里冷面的小司马,竟一把跃过面前主案,急忙跑到司马晨身前,抱起他就往外冲去。
“大哥……二哥怎么样?”司马晨瘫在司马晟的怀中,细长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襟,神色焦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二哥的情况。
司马晟垂首看了眼自家妹妹,终于露出了一抹淡笑来,他柔声:“他没事,倒是你……都成什么模样了。”
听到二哥没事,司马晨这才放松了下来,两只手无力地垂下,似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靠在大哥的胸膛,她低语:“我知错了,下次定顾着后面的冷箭。大哥别打我军棍,打屁股好疼,也不方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挨揍的事情!
司马晟失笑,顾忌着在外,没说什么。
待见到少宫,这才将妹妹交给了她。
帐中无人,少宫打来一盆热水,细细地替司马晨将身上的血迹擦去。她身上的血迹实在太多,已分不清到底是敌军的血迹还是她的。少宫哪里想到她第一次上战场便受这么重的伤,眼泪一边擦着一边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肩上被箭矢射中的伤口,皮肉已经翻了出来。将箭头拔出来的时候,哪怕是在师父跟前见多了伤口的少宫,都没忍住吸了口冷气。身上诸多细小刀口处理时司马晨不发一言,而却在箭头拔出的那一刻,生生地疼晕了过去。
待擦干血迹,又将刀伤箭伤处理好后,少宫走出大帐,将在帐外等候的几位将军请了进来。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司马晨的父帅、司马一族的族长、燕国的大司马大将军——司马济。
“她身上的伤没有大碍吧?”司马济入帐后,率先询问少宫。
“回大司马,少君无碍,只是左肩的伤少不得多敬静养几日。”
见女儿无事,司马济这才点了点头。他站在司马晨榻前看了她两眼,又问少宫:“少君眼睛有无大碍?”
方才在司马晟的大帐内,虽然帐内昏暗,她还戴着面具,然而那双赤瞳实在过于扎眼,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司马家从不缺传说,晨十五岁初上战场就能砍下敌军将领首级,自然会被人传颂。
但……
司马家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晨赤瞳的传言。
到底是在战场上沉浸多年,司马济周身煞气比起晟、晏要强上许多。少宫自然不敢怠慢,恭声回他:“少君赤瞳之事或与蛊虫有关,臣还未……”
话音未落,司马济的眼神当即狠厉起来,一双眼狠狠地盯着少宫。
少宫哪里受得住,当下感觉周身仿佛被凌迟一般,寒冷刺骨,叫人腿脚发软,登时下跪,稍加思虑,再道:“少君心下大急,血液逆流,这才会导致赤瞳。”
听闻如此结论,司马济这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坐于榻边,给司马晨掖了掖被角,随后返回中军大帐。
司马晨醒来时,她的赤瞳已悄然褪下,换回了往日里的墨色。
司马晟见小妹醒了,大喜,可她当下还说不得话。他自然也是知道小妹担心什么,挥了挥手,不过片刻,司马晏便被人搀扶着,来了司马晨榻前。
兄妹三人齐聚在司马晨这里,大哥更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幼时一般。
可如今……
司马晨看着周身的伤口,眼眸低垂。
笄女在一旁看着,自然发现了她眼眸里甚是明显的凄婉伤感。
这三年来,少君一直强逼自己,作为一军主帅,拳脚功夫如何,自然比不得统帅之能,可她这几年却常在地下暗牢里,同那些个罪大恶极的穷徒舞刀弄枪。一开始她尚能全身而退,及至现在,那些还存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穷途末路,凶神恶煞至极。
少君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白皙精致的身子,早已布满了伤疤。就算少宫月月送来上好的祛疤药膏,可也抵不住少君越发频繁地往地牢去啊。
“少君。”笄女知晓少君不喜自己沐浴时被打扰,可笄女实在忍耐不住,她从一旁走出,垂首作礼,“加冠袭爵在即,歇歇吧。”
少君,歇歇吧。
司马晨发出一阵轻笑,她已摘下白玉面具,面上的血迹也洗去,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饶是笄女自幼和她一起长大,也服侍过司马晨沐浴多次,但当下看到她不着一物,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匆忙低下头。
“歇?笄女,你可知我父兄夜半常会入我梦中,问我……”
问何事?
笄女抬眸,眼见司马晨本已变回墨色的眼眸,再次变为赤色。
这双甚是骇人的赤色双眸,现下盈着愁苦,隐约中又带有一丝杀气。
“父兄问我,为何要害死他们。”
笄女霎时愣住,半晌,她刚欲开口,便被司马晨打断:“去拿我的面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