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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丧礼的本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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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可是想来临沂和枣庄离得也不是太远,在红白喜事上,大的方面应该差不多的。”他斜刺离又加了一枪,看似中规中矩的一枪,实则威力非同小可,立马又制造出了波澜再起的阵势,搞得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出该回家的话题了。
莫非,难道,或许,再和他聊10块钱的?
好吧,客随主便,临沂妹子听枣庄大哥的安排。
夫唱妇随,我听他的,尽管他不是我夫,我不是他妇。
既然他那么爱听唢呐,那么,不妨说说唢呐吧。
唢呐,传统双簧木管乐器,土话叫喇叭。
它是中国历史悠久、流行广泛、技巧丰富、表现力较强的民间吹管乐器。它发音开朗豪放,高亢雄壮,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是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和欢迎的民族乐器之一,广泛应用于民间的婚、丧、嫁、娶、礼、乐、典、祭及秧歌会等仪式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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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薛城是中国唢呐之乡,这个情况,我知道。
曲调婉转优美的唢呐名曲《百鸟朝凤》,其英文名为《Hundreds Of Birds Worshipping The Phoenix》,它是一首流行于河南、安徽、山东、河北等的民族乐曲。其前身是豫剧抬花轿中的伴奏曲,因为豫剧流行很广,使百鸟朝凤流行于河南、山东、河北、安徽等地,该曲又名《百鸟音》,这是一首充分展示唢呐艺术魅力的优秀乐曲。这首广为人知的唢呐独奏曲子,我是百听不厌的,和Y君一样,只要心情不好了,手机里这么一放,情况立马就大有改观。
“我想,应该是吧。”我道,心绪已经变得非常平和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着急要回家了。
有他在的地方,其实和家也差不多。
问题是,对我来说,家到底是什么呢?
是一套宽敞漂亮的大房子吗?是一张精致靓丽的餐桌吗?上面最好插着一束我最喜欢的鲜花?是一张舒服高贵的大床吗?可以轻松地躺下两个成年人?是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吗?百吃不腻的布满母亲味道的那种饭菜?是别管外面刮大风还是下大雨,都在那里眼巴眼望地等着你尽快归来的一个人,一个至亲至爱的人吗?
说句实话吧,这些问题非常不好回答,我心中那种企图在短时间内弄清楚其答案的想法注定是实现不了的了,于是,索性我就不去想它了。在喧嚣的白天与宁静的夜晚自然交汇的壮丽时刻,在这样一个不长不短的无限妖娆的时间段里,我不该去想这一类的问题,它真的无助于增强我在Y君脑子里的好印象,我深深地以为。
“嗯,有个问题似乎很重要,女性的魅力究竟在于什么?”此时此刻,其实,我在认真而严肃地,隆重而热烈地,采用非常学术的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而对他的话好不好听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他嘛,说什么都行,反正我都爱听。
我嘛,说什么更行,反正他没有不爱听的。
所以,我不必时刻留心他到底在和我说什么。
“嗯,女性的真正魅力其实就在于恰当的沉默,就在于自然的停顿,就在于发自本心的逆来顺受,就在于轻轻地咬着红润的嘴唇默不作声,就在于温柔的低眉顺眼,就在于小心翼翼的深情回望,就在于绝大多数情况下的毫无主张,没有任何明确的意见,等等,及时类似的一切表现,只要你能彻底搞懂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我想,我想,这大概就是最正确的答案,亘古不变的答案,你同意吗?
“肯定是。”他明确地说道。
“这回俺家虽说没弄喇叭铁炮那些事,从头到尾,一切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省事怎么办,而且俺两个弟弟也都同意按照我的意思来,看起来比较符合社会形势的发展和要求。不过呢,现在也没外人,我说句走不了的实话,我从内心深处还是比较认可和尊崇那些古老的传统仪式的,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之所以会长期存在,确实也有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全是有意地折腾活人,或者故意弄景给别人看的——”他在和我热烈地讨论了一会子薛城唢呐和蒙阴唢呐的异同点之后,又有感而发道,转而说起了事情的另外一面。
“哦,是吗?”我道。
“你比如说放在老人手里的打狗饼吧,”他随便就举了个小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看他那个轻松的劲头,这样的例子他几乎可以举出上百个来,而且还不会重样,“它就是用来对付黄泉路上一定会遇到的那些成群的恶狗的。没办法,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就是信这个,就是害怕被路上的恶狗追着咬,那么,你就得准备点打狗饼啊,放在他的手里,这样老人才去得放心,家人才能得以安心。”
“嗯,是有这个说法。”我点头回应道。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这只是一件小事。”他转而又非常明确地提示道,他这话让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又提高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我再次好奇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整个的大仪式——”他较为严肃地说道,一看就是准备好好地和我说道说道的意思。
于是,我更加不能向他提起要走的话了。
“李,你仔细地想想,古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费尽心思地设计这么复杂这么繁琐的一套程序和仪式,来打发老人入土呢?”他如此问道,眉头开始紧锁了,额头正面也形成了两三道浅浅的纹路,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了,他显然已经进入论战的状态了,“难道单单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祭奠吗?”
我静静地听着,应该还有下文。
“甚至单单是为了让逝者家属借机收取大量的礼金吗?”他接着说道,神态一如刚才,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或者说,是为了让逝者一家子好好地风光一下?”他继续有力地说道,稍微有点义愤填膺的意味,但他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想要表达一种比较强烈的感受罢了。
“嗯,好像有这些因素,但又不全是。”我揣摩着说道,尽量往他的心窝了里碰,毕竟他的意见总起来说我还是比较赞同的。
他心中的话如果是一阵滔天的洪水的话,那么我现在需要做的工作就是泄洪和引流,让这阵滔天的洪水陷入它该去的地方。
“我觉得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教育活着的人。”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估计这就是他的核心意思了。
“哦,是吗?”我接续地如此说道。
“你看看啊,父母辛辛苦苦地养育了我们一场,从小到大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受尽了苦,遭了数不清的罪,为了我们而担惊受怕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为了我们的成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么,等到有一天,我们的父母真的去世了,眼睛一闭,两腿一蹬,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别管我们当子女的在父母生前孝顺不孝顺,对待老人家好不好,对得起或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至少在千人万眼都看着的丧礼上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对吧?”他极其认真地说道,好像在我辩论一般,严肃得都有点过分了,甚至都过分得有点可笑了。
“那是呀,丧礼怎么能马虎呢?”我立刻回道,我想让他知道我完全认可他的意见,我就准备着静听下文呢。
“所以,子女们抱着那么粗的哀棍子,满庄子一遍又一遍地当众痛哭流涕,哭天抹泪,不住地喊着‘我的爹,我的娘’,就是要当子女的通过这种强制的方式,把父母的艰辛付出给还回去,给报答回去,你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道,眼神里全是纯净而正义的光泽,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思。
“你这个看法,很有道理。”我不禁赞赏道。
“我想,通过这么一套严谨而复杂的流程下来,天下再不孝顺的人,再横行霸道的人,再十恶不赦的人,恐怕也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忏悔之意,恐怕也会记起父母往日的种种好处,恐怕也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他十分动情地说道,似乎在为自己不能按照农村传统的礼仪举办老父亲的丧事而感觉有所遗憾。
但是,这种普遍较为通行而又略显世俗的,其实细说起来也非常合情合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肯定是一闪而逝的,轻轻划过的,犹如一阵不痛不痒的柔风,在他那里停留的时间并不会太过长久。他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并且颇有悟性的现代人,不仅明白遇事要及时变通的重要性,更明白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丧事的本质又是什么。
那么,丧事的本质是什么呢?
是道别,是珍重,是怀念,是打算好今后的日子如何过。
这些事情统统都不在于形式,而只在于生者内心的感受。
他是个内心丰富而强大的人,自然不在乎形式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