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蛰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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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晴看到不远处那个身着明灿衣袍的身影，一时间高兴得呆愣在了那里，像道墙一样定定堵在门口，让身后的冯月昭十分不解。
“她这是怎么了？”冯月昭问一旁的沈筠溪。
“是我们的四姨，远嫁西部的懿瑶公主回来了。”沈筠溪告诉她，“伊花小时候最喜欢这位四姨了。”
懿瑶公主十六岁前往西部和亲，平息了东部与西部接连不断的战乱，促进了雪山和草原两族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为北海带来宝贵的和平。这是被载入北海史册的丰功伟绩，冯月昭从小就听乌希哈讲过。
然而脱离了史书上简短的生平概括，这是冯月昭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懿瑶公主。
传闻这位四公主肤白如雪，先帝觉得她像西域进贡的通体透白的上等美玉，故赐予她“懿瑶”这个封号。
冯月昭此前就怀疑她是由于病弱导致的血虚，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她白得就好像玉阳积年不化的山雪，竟透不出一点常人该有的血色来。
梨雪看到她们也是猛地一愣，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瞬戛然而止，仿佛突然间失了魂魄，任由泪水浸润沧桑的双眼，随后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铜锈色的发丝。
她颤颤巍巍朝她们走来，每走几步，都会用手帕掩面轻微咳嗽几声，最终还是迈着缓步来到她们面前，殷切地唤了一声：“妞妞啊……”
这一声叫得霜晴瞬间有些想哭。
不知为何，四姨从不和别人一样叫她“伊花”，却总是像这样，声音轻柔地唤她“妞妞”，这是北海话里对于小儿的爱称。
霜晴和沈筠溪也都迎了过去，关心地伸手搀扶她：“四姨，您的身体……”
“战争这几年里，稍微有点见老。不碍事的。”梨雪说着又掩面轻咳了几声，而后热泪盈眶地抱住她们。
这些年里她始终都在挂念着她们，只是一直得不到她们的消息，如今看到两个外甥女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仿佛隔着水雾瞥见了梦里的海市蜃楼。
直到她真的触碰到了她们的实体，她的眼泪真的打湿了她们的袍子，种种真实的触感才让她相信这不是做梦，真的是她们回来了。
“我这刚一进门，就听丹若她们说你们回来了，正要去初棠帐内找你们呢，你们就来了。”梨雪擦干眼泪，稍稍平复一下情绪，“唉，你们这些年的经历我都听丹若说了。不用太担心你们的额尼，现在这世道，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定她们哪天就和你们俩一样，突然就好好的回来了呢？”
冯月昭冷眼看着她们重逢团聚的场面，不知怎么竟觉得这位四公主的神态气韵与她的娘亲有几分相像，隐约从心里生出几分亲切。
梨雪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又缓步来到她身边，笑吟吟拉过她的手道：“你就是月昭格格吧？我听说了你的经历，感谢你这些年对妞妞和小溪的照顾。现在我们这条件有限，雪姨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能等明日宴席上好好敬你一杯，往后你就是我们这儿尊贵的客人。”
霜晴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她身边，兴冲冲地对她道：“别不好意思，月娘姐。我四姨最疼我了，她也会像喜欢我那样喜欢你的。”
冯月昭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但她并不讨厌梨雪，于是中规中矩地行礼回应，又说了几句中规中矩的客套话。
丹若则给了霜晴一个大大的嫌弃眼神，阴阳怪气道：“对，你四姨最疼你了，就七姨不疼你，你七姨只会骂你。”
“你知道就好。”霜晴也回了她一个嫌弃的表情。
气得丹若腾地站起来，抓起马鞭就奔她而去：“我还想打你呢！”
霜晴吓得是拔腿就跑，边跑边求饶道：“哎别别别，我错了，您息怒……”
大家看着这俩活宝一追一逃，纷纷绽开笑颜，紧张低沉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
梨雪浅笑着将霜晴护在身后，打趣她们二人道：“好了，瞧你们俩，每次见面都得像这样闹上几回。也不怕月昭格格笑话你们，这姨没个姨样，外甥女没有外甥女样，倒像对顽童似的不知羞。”
霜晴躲在梨雪臂弯之后，得意地冲丹若扮了个鬼脸，忽又忆起该关注的重点，终于开口问道：“四姨，七姨，你们方才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丹若放下马鞭，肃声告诉她们：“那个洋鬼子，我们一致认为他是西西亚派来的细作。”
“啊？”三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听完脸色大变。
“莫声张，这事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梨雪摆摆手示意她们冷静。
丹若也一改她那震天响的大嗓门，降低声音对她们解释道：“那洋鬼子是你十姨的同窗好友，据说是西西亚国王未公开的私生子，俩人在西西亚就已经开始交往并私定终身了。这会儿西西亚突然放你十姨回国，那个洋鬼子也跟了过来，还非要这里大办酒席，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他那样的身份，又一直都知道你十姨的真实身份。”
这时初棠已经换下了婚服来到大帐，刚好听到她们的谈话。
“七姐！”初棠嗔怪地叫了她一声，“那是因为他爱我，重视我，才甘愿放弃西西亚王城的优渥生活，陪我到这穷乡僻壤来……”
丹若显然听不下去，转头就怼道：“那不更奇怪了？人家放着西西亚的舒坦日子不过，陪你到咱这鸟不拉屎的穷地界，图啥？图你这张花里胡哨的丑脸，还是图你脑袋里满满当当的水？”
梨雪斜了她一眼，随后心平气和地对初棠说道：“你七姐话糙理不糙。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太年轻了，容易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
“你们没有得到过爱情，就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吗？”初棠有些生气，“实话告诉你们，本来我想在王城教堂里举办婚礼，是他说家人的祝福很重要，主动提出回到我的母家再办。明明他在乎我，在乎我的家人，为什么你们偏就看不到他的好呢？”
“哦，他要不说，你就把我们都忘了？真是白眼狼一个！”丹若没好气地训斥道，“我也实话告诉你，从你带他回来的那一刻，我们的心就一直吊着，生怕暴露了形迹被新政府那群洋鬼子灭口，和全乡人一起为你的狗屁爱情陪葬，这样你就能穿那身破白布给我们哭丧了！”
“七姐！”
“你在用你的无知，拿全乡人的命开玩笑！”
丹若一声狮吼，四周的空气颤了颤，陷入一片沉寂。霜晴几人谁也不敢吱声，甚至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何处。
“是啊初棠，你把他带过来，就等于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梨雪一手搂着霜晴的肩膀安抚，一手牵过初棠，“你现在清醒过来还来得及，我们把他赶走，然后再迁徙到新的地方，让他们外面的人谁也找不到。”
初棠却甩开了她的手，愤愤道：“我们会走的。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容不下我们，那我们明天办完酒席就去玉阳城里置办一处宅院，然后彻底搬到城里，不再碍你们的眼。至于你们，往后搬去哪都随意，不用和我说。”
梨雪一时心急，突然咳了几声，又赶忙道：“别呀，你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们并不想赶你走。”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祝福我呢？”初棠的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明明我找到了幸福。”
“别做梦了，我们现在什么处境，有什么资格谈幸福？”丹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们的命都是四姐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西部族胞最后的生还希望也都藏在了这里。难道为了你的狗屁幸福，让四姐舍命伤身换来的努力全都毁掉？别给我演什么要爱不要命的戏码，你若真不想活，也别拽着我们陪你一起寻死！”
初棠这时再也忍不住，哭着朝丹若吼道：“够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彻头彻尾的jealousy！明明我们年纪相仿，大家却都说你比我聪明漂亮有本事，将来一定比我嫁得好，所以从小你就恃宠而骄处处欺压我。现在你没了额驸，从神坛跌落，可我有钱有貌有人爱，处处比你强，你就被jealousy冲昏头脑，想要联合她们毁掉我的幸福！”
她环顾四周众人呆愣若凝固的神情，继续哭诉着：“你们这些旧时代的女人，不是包办婚姻丧偶，就是尚未经历婚恋，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说罢，她便提起裙摆跑了出去。宛宁与她投缘交好，见状也担心地追了出去。
丹若则愤然一扭头：“我是正常人，当然不会明白蠢货白痴的感受。我嫉妒她？呵，真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结论。”
“你也是的。”梨雪拍了她后背一下，“打小就这样，明明是一片好心，却把话说这么难听，从不让人领情。”
“那不然呢，我夸夸她？夸她真是忒有本事，马上就能凭一己之力把咱们全族干团灭了，真是新政府派来的优秀狗腿子，为西西亚清扫北海旧势力立下大功一件啊！”丹若气恼道，“你自个儿听听，这像话吗！”
梨雪却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这也不能全怪初棠。皇兄最早选了咱小弟去西西亚当质子，是母妃心疼咱小弟心智不全，怕他到那边受欺负，才换了年岁相当的初棠替他。所以我十分同情初棠，她那样小的年纪就背井离乡，这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孤身在异国度过，她的认知已经被西西亚同化，如今突然回到我们中来，本就一时难以融入，我们一味骂她只会把她越推越远，让她觉得，她多年不见的姐姐们都排斥她，只有那朝夕相伴甜言蜜语的贼人对她最好。你说，这岂不有违我们的初衷？”
在梨雪看来，初棠也是受害者，是因为她们身处的国家腐朽落后任人宰割，无法保护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可她身为皇亲国戚，面对着一群皇亲国戚，实在无法将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直言相告，只希望她们不要再将矛头对准自己人，不要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内讧。
丹若却并不为所动，揉着脑袋抱怨道：“我的大善人四姐，你同情她，也同情同情我呗？我天天被她那蠢样气得脑瓜仁疼！你是不知道，饭桌上彦斌口无遮拦，吓得我赶忙给那洋鬼子道歉，生怕引起那洋鬼子戒备给咱们带来危险。她可倒好，上赶着给我拆台，说我假惺惺道歉，说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我对那洋鬼子心怀敌意的事全说出来了！我看啊，这下是全完了！”
由于事态严峻，梨雪和丹若等人一直在大帐里讨论有关此事的解决办法，讨论到夜深也没有结束，只赶了宛宁去招待三位远客就寝。
她们都被安排在了宛宁帐内，四个年轻女孩并排躺在炕上，聊着过去和现在的种种。
“为什么不能是爱情呢？”宛宁不解地问道，“虽然我恨西西亚人，但除了和西西亚人之外，不同国家的人之间就真的不能有爱情吗？”
她的声音里有种与她性情并不相配的忧伤。
在霜晴和沈筠溪的印象中，宛宁生长在西部，一直以来都像只快乐奔跑在草原上的小驼羔，成天傻开心的，此时却好像有了心事。
“你呀，真被十姨同化了，从一口一个恶作剧，变成一口一个爱情。”沈筠溪用半开玩笑似的嫌弃口吻道，“怎么？宛宁在东灵有了心悦的对象不成？”
“才不是呢，快别瞎说！”宛宁矢口否认。
“不是就好。我们这样的身份，若是像十姨那样随意倾心异国的男人，只怕会有很多麻烦。”沈筠溪缓缓道，“这世间的男女婚姻都是使命和职责而已，无关那么多的风花雪月。不论哪个国家。”
“或者说价值交换更贴切些。”冯月昭补充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无情……”霜晴翻了个身，悄悄将手塞进冯月昭的被窝，摸索着拉起她的手。
“那女女没有婚姻，不同国家的人之间有没有爱情呢？”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冯月昭。
冯月昭抽出手，揉了揉霜晴的头发：“还是价值交换。”
“切，我就多余问你个管账的。”霜晴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交谈声慢慢地淡了下去，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直到四周变得静默无声，霜晴依然毫无困意，甚至可以说十分亢奋。
就好像有人在潜意识里提醒她，即将有事情发生。
“月娘姐，你睡了吗？”她悄声问着身侧背对她躺着的人。
很快她就听到了那人的回应：“还没。”
她喜悦地一声轻笑：“真巧啊，你也睡不着。”
“嗯。”冯月昭声音轻而淡，“我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不太近，也不太远。”
霜晴想问她是不是长了狗鼻子，最终也没有招这个欠，只是提议道：“我也睡不着，出去走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