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77、灵泽

　　灵泽、灵泽……

　　这个名字，为什么那样的熟悉？

　　昏迷中，前世的记忆再度涌现。雪灵女王和她的恋人模仿凡间男女，身穿大红喜服站在潘云之巅的神树下起誓，向代表生命的神树献上自己的力量，由此，便完成了独属于她们两人的大婚仪式。

　　也是在那天之后，神树结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金色果实。

　　负责料理生命果实的神鸟说，那是融合了她们二人魔力的果实，是独属于她们的生命的延续。

　　在那之后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快速闪过，她只知道随着那颗金色果实的生长，她身上的灵力变得大不如前，身体状况也越来越虚弱。

　　直到北海大军兵临城下，日渐羸弱的雪灵女王寡不敌众。等恋人和妹妹带救兵赶到之时，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只为等待她们的到来。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待天明兮立踯躅。”

　　“灵泽，天之膏润也，亦是比喻君子恩德。”

　　她告诉她们，她怕是来不及见她们的孩子一面，便为那孩子取名“灵泽”，希望她能延续自己的未完之志，将为君之恩德像雨水一样继续传递下去，滋养整个东灵。

　　交代完这些，她缓缓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可那双手才伸至半空，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所有的记忆止于这个地方，眼前的画面和声音全部淡出了霜晴的感官。她好像掉入了幽暗无光的深海，在一片黑暗中不断地下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长达数十个世纪，又好像只有弹指一瞬间。霜晴有种陷入无止境黑暗的恐惧，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灵魂也已经随着雪灵女王逝去。

　　“难道我已经死了？”

　　传闻人之将死，过往回忆便会像走马灯一样，不住地在脑中重现。霜晴现在便是这般，恍恍惚惚地，任由雪灵女王的记忆在她的意识里迸发。

　　可她又好像不认命似的，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脚。虽然还可以动，但那种空乏的虚幻之感让她意识到，她现在只是一个脱离了肉身的意识体，就和每次在梦境中的一样。

　　“奇怪，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突然，眼前隐约有一点光亮。霜晴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朝着光亮的地方游去。

　　光亮中，那些经年旧忆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在她似真似幻的意识里旋转如飞。

　　她看到额尼和阿玛在盛京的故居唱曲吹笛，迎着春庭花雪等她回家。

　　她看到皇舅和皇外嫲嫲在宫中为她设宴相迎，酒酣情热后摆上珍馐美馔。

　　她看到四姨坐在草原篝火旁，温柔地把她抱在膝上清唱摇篮曲。

　　她看到宛宁妹妹带她跑遍草原，合伙完成一些了不起的恶作剧。

　　她看到七姨一边骂她人笨腿短，一边伸手将她从高高的马背上抱下来。

　　还有她的筠溪姐姐，她的月昭姐姐，认了她当干女儿的云姨……

　　她的北海，她的雪城，这些记忆中的人和事都是作为扶光公主的霜晴所有，且仅现世的霜晴所独有。

　　“我可不能死，筠溪姐姐一定着急坏了，还有月娘……月娘姐姐和云姨，她们还在等我回去呢。北海也在等着我回去。”

　　她游到一处开阔的海域，海面上的光照进来，四周被漂亮的蓝绿色海水包围着，就好像前世记忆中海姬的眼睛。

　　在这里，有个身着绮丽飘逸的东灵传统华服的女子，金棕色卷发上点缀着珍珠与贝壳的簪饰，就好像栖息在海底的仙女。

　　“是你。”霜晴快步走向她，“六月玫老师。”

　　“你来了。”她冲霜晴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清雅仙气。

　　霜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不，六月玫不是你真正的名字。我早就怀疑过，东灵人不可能想出这一股西洋翻译味道的奇怪名字。”

　　“J.R——June Rose.我最早在西洋出道，当然要有个符合当地风格的艺名。”六月玫缓步走向她，愉快地眨了眨眼睛，“那你说，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前世的记忆依然停留在霜晴的脑袋里，试图与现世记忆碰撞混合，却保持泾渭分明般各自清晰。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待天明兮立踯躅。

　　——灵泽，天之膏润也，亦是比喻君子恩德。

　　“灵泽。”霜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的名字是灵泽。”

　　说罢，她心口突有一阵酸涩蔓延，催锝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阿母的灵泽。

　　清楼，六月玫收起架上的古琴。

　　“她都想起来了？”一旁的金发女人语气依旧冰冷。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甚至当面叫出了我的名字。”六月玫伸了个懒腰，“这次真的是大成功。后续如何，那就看她个人的选择了。”

　　“哼，想不到你还有点手段。幻化成她们校长的样子，出了那么个考题，暗中指引她找到那个地宫。”缇希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随后站起身，“就是千万别留下把柄。”

　　“只要能换来我们想要的，我不介意当这个坏人。”六月玫轻松一笑，“放心好了，我做事一贯稳妥不留后患。陛下也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们都是为了东灵的长远考虑。”

　　待霜晴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已经不再是幽暗的海底，也不再是绘满壁画的地宫，而是冯家大宅，她自己的床上。

　　“看来是活了啊……”她想坐起身来，伤口却猛然一痛。

　　疼痛导致的瞬间抽搐惊醒了趴在床边小憩的冯月昭，见霜晴醒了，她满带倦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朗。

　　“月娘姐！”霜晴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满心都是死而复生般的喜悦。

　　只是她头晕晕的，前世的记忆侵占了她的头脑许久，让她对现世记忆一时有些模糊。

　　“我这是……”

　　冯月昭告诉她：“你的伤口太深，我娘也没有办法让你一下子恢复如初，剩下的需要你安静养些日子。”

　　霜晴这才想起来，她在地宫的最后一关不幸负伤陷入了昏迷，最终还是成功通过考核。

　　既然通过了考核，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将和冯月昭到城里玩上一天。可照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

　　“那，我们说好的出去玩，岂不是没机会了？”霜晴试探地问道。

　　“想都别想。”冯月昭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你现在最好床都别下，先把身体养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玩。”

　　“我就知道……”霜晴不禁失望地嘟起嘴。

　　当初她特意提出只有两人，也不完全是以玩为目的。更是想选处风景宜人的地方，就着通过考核的喜悦，将她的心思如数向眼前的姐姐倾诉。

　　可是现在……

　　“好了，别不高兴了。你看——”冯月昭看出了她脸上的低落，于是拿出了在山海记买的陈皮梅子蜜饯。

　　“不想吃。”霜晴赌气似的扭过头。

　　“不吃我就拿走了，这可是小溪特意给你留的。”冯月昭说着就站起身来，“正好这一包也给小溪。”

　　“哎别别别……”霜晴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筠溪姐姐的心意怎可辜负？拿来吧你。”

　　嬉笑间，霜晴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起身抬手的过程中，又因扯到伤口而痛得吸一口凉气。

　　冯月昭见状连忙将手里东西放在一旁茶案上，双手扶着她慢慢躺下。

　　“没事吧？”冯月昭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

　　此时正值午后，窗外阳光正好，照进屋内的床上，照在二人的身上。她们沐浴在阳光之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落入了彼此的眼中。

　　这一刻，窗外的蝉鸣听得不再那么真切，仿佛只有她们二人在静默的空气中熠熠生辉。

　　霜晴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冯月昭的手背上，又柔柔地握住。

　　在午后骄阳的炙烤下，冯月昭忽然觉得浑身微微发热，不知何时身上就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潮湿的气息透过衣衫蒸在她的脸上，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

　　由阳光、草药、衣服上的熏香以及心跳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她顺着这股味道的指引，缓缓靠近霜晴的脸颊，直至她们额头相触的刹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她的意识拉回清醒。

　　“伊花，你终于醒了！”

　　听到沈筠溪的声音，冯月昭如闪电一般迅速站起身来，留霜晴茫然又尴尬地躺在那里。

　　“是小溪啊。”冯月昭面不改色，却将额前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

　　沈筠溪快步走到窗前，看了看霜晴，又半嗔半笑对冯月昭道：“姐姐真是的，伊花醒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莫不是在背着我讲什么悄悄话？”

　　“哪里的话，我这也是才看她醒，还来不及通知你，你就自己寻了过来。”冯月昭答话中藏着一股难以被发觉的窘迫，“你俩先聊着，我去看看奶茶熬好了没。”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你看她，还没说上两句，怎么就走了……”沈筠溪目送着冯月昭的背影远去，转而又对霜晴牢骚道，“我发现你俩最近话是越来越密，还专喜欢背着人讲，再这么样我可就讨厌你们了。”

　　“哪有的事啊？”霜晴急忙打着马虎眼，“月昭姐姐这不是看你来了，怕你渴，惦记着你呢。”

　　“切，也不知道惦记的到底是谁。”沈筠溪说罢，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霜晴，“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伤口还疼着？”

　　最担心的话题已经结束，霜晴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摇摇头：“有一点，但已经不厉害了。”

　　想到冯月昭刚才反常的举动，沈筠溪又问道：“那是怎么回事？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又和姐姐吵架了？”

　　霜晴摇摇头：“没，我只是在发愁一件事。”

　　地宫探险过后，前世的记忆已经深深扎进她的脑海。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也无法将那些过往从她的记忆中清除出去。

　　和在史书上了解雪灵女王生平的感受不同，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以亲历者的角度将那段记忆长久地保留。

　　“霜晴和雪灵的人生，我该选择哪一个呢？北海和东灵，我又该选择哪一个？”她沉沉叹了口气，“筠溪姐姐你告诉我，我现在脑子好乱。”

　　沈筠溪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柔声宽慰道：“别想这些了，你又不是真正的雪灵女王。你只是霜晴，比亚比拉·霜晴，北海扶光公主，我的表妹，我最好的安达。”

　　“可我毕竟继承了雪灵女王的灵力……”霜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木门开合的声响盖过。

　　冯月昭端着飘香的炒米奶茶走了进来，熟悉的家乡味道一下子将霜晴的烦恼清空大半。

　　“反正灵力在你手里，用或者不用，只凭你的意愿。”冯月昭稳稳放下碗，“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在距离她们数千里外的潘云之巅，巨大的神树伫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旁边，落下它绿油油的叶子。

　　清扫落叶的宫人正拿着扫把，将地上成堆的叶子堆扫在一起。

　　“近年来神树掉落的叶子是越来越多了。”其中一个宫人一边扫，一边抬头望着这棵给予全体东灵人生命的神树。

　　另一个宫人也抬起头来，忧心忡忡道：“神树，我们的母亲。你到底是怎么了呢？”

　　“唉。”最先开口的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别说话了，快些打扫干净吧。不然陛下看到了，又该担心了。”

　　扫把一起一落间，气流卷着其中一片叶子飞去了远方，顺着宫殿的窗子，飞落在驻足窗前的女王手中。

　　“又有叶子掉落了，秋天是否就要来了呢？”女王语气轻柔，却充斥着叹息之忧愁。

　　六月玫知道潘云没有四季之分，气候常年宜人如春。女王的这句话，实际上别有所指。

　　“陛下莫要担心，潘云没有秋天。”她回应道。

　　“你上次带我见的那名女娘，她近来如何？”女王眉头微蹙，“那个北海的孩子，恢复记忆后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吗？”

　　“是的。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等等。”六月玫倒是有十足的信心。

　　“再等等……”女王将手中的落叶放归窗外，“是啊，现在看来苏醒的只有姐姐的记忆，而非姐姐的意识。”

　　六月玫走到她的身旁，目送着那片叶子乘风飞向远方：“这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剩下的我们交给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