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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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乌希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冯霜涵周身仿若散发着幽幽的寒气，瞋目切齿道：“我其实，全都，记起来了。”
自初次到访冯家后，她零散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逐步恢复，一点点合并成完整的故事线。
当年就是一个和乌希哈面容极其相似的银瞳男人率军攻打雪城，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她亲眼目睹爹爹和春来叔为了保护她们倒在侵略者的屠刀之下，娘亲掩护即将临盆的花姨慌忙逃离冯府。
年幼的她跑不快，稍不留神便被逃窜的人群冲散，再看不见娘亲和花姨。孤身一人兜兜转转，竟再度遇到了那个作恶多端的男人。
她和很多年纪相仿的孩子被那个男人抓走，捆起来，乘了很长时间的车马，中途死了很多伙伴，才被送到一个陌生国度的陌生府邸。
那里的女主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缓缓抬起眼，她看到那女主人的眸色，和那入侵雪城的男人一样都是阴得瘆人的银灰色。
异域装扮的女人只管用一双阴冷银瞳注视她，良久，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用大着舌头的东灵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幼的她吓得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道：“冯……月昭……”
“冯月昭……”滚烫的泪水从她血丝遍布的双眼涌出，紧握匕首的手臂不住颤抖，“记住了，我的名字是冯月昭，东灵的冯月昭，雪城的冯月昭……”
“姐姐！”霜晴惊喜道，“你竟早就记起来了！”
冯霜涵顾不得回应她，只是对乌希哈陈述着比亚比拉家族的罪行。
“十六年前的春天，就是你阿玛，比亚部前任首领侵犯雪城屠戮百姓，杀了我的父亲叔叔，害我家破人亡，母女离散各自颠沛十余年！”
“我们这些被他掳去的良民百姓，全都送去你府上做奴隶！你只是挑了我留在身边，用巫术强行封印我的记忆，让我成为你的女儿，又害怕我从同乡嘴里得知真相，便残忍割去他们的舌头，让我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亲手将同胞屠戮殆尽！”
“那些都是我街坊四邻家的孩子，我幼时的伙伴……”
冯霜涵眼中的寒气化作无数利刃，直直刺向眼前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又怎样？谁叫你们那么弱，没有能力反抗，就活该被杀被打，活该沦为强者的阶下囚！在这个世界，无权无势就是原罪，软弱可欺就是原罪！”乌希哈不以为然地笑着，“你既然恢复了记忆，又为何处心积虑留在我身边？”
还不等冯霜涵回答，霜晴先一步义愤填膺道：“你阿玛杀了冯夫人的丈夫，你掳走并虐待她的女儿，毁了她们母女原本幸福的生活，给她们留下一生的伤痛，现在却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你的额尼、你的朋友和女儿固然可惜，换位思考一下，冯夫人又何辜？那些惨死在屠刀之下的雪城百姓又何辜？他们又是谁的父母，谁的朋友，谁的儿女？”
冯霜涵看向她，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一位封建大贵族之后，比亚部首领的女儿，竟没有维护同族长辈，没有偏袒家族利益，而是为了邻国百姓的公道发声。
可一想到她是霜晴，那个太阳一样明亮又刚烈的霜晴，便觉得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趁她一时恍惚，乌希哈顺势从那剧毒匕首下挣脱出来，举起手中大刀朝霜晴挥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快给我去死吧，诺敏的孙女！”
手起刀落，雪亮的利刃劈入寒冰，乌希哈来不及蓄力攻击，忽觉脖子上一阵凉嗖嗖的麻木，伴随刀下阵阵冰裂声缩紧了瞳孔。
身后的冯霜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那把剧毒的匕首从后方划破了她的脖颈，霎时黑血四溅。
灵力汇聚的冰盾随着逐渐加深的裂痕破碎，乌希哈也随之应声倒地。
“你……竟敢……”她虚弱的声音里是十足的惊诧。
“我甘愿隐忍至今，就是为了阻止你的诡计，保护两位妹妹平安。”冯霜涵声音冰冷，“再亲手杀了你。”
乌希哈面色乌青，瘫倒在黑紫色血泊中，未散的双瞳死死盯着她们二人，意识却逐渐模糊了。
她感觉身上好冷，好像回到了记忆的伊始，跟着独身的额尼在寒风中节衣缩食瑟瑟发抖。
额尼，我好冷好饿，阿玛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
阿玛，可以多看我一眼吗？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诺敏娘娘，别再拿针扎我了，我会好好听话干活，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修衡还有雅丽奇，我真的讨厌你们，却不得不装作温良姐姐的样子讨好你们。
梅卿，我的梅卿，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霜华，额尼对不起你，都怪额尼人微言轻没有本事。
呵，真讽刺，临了临了竟然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给杀了。不过成王败寇，或许这就是命吧，还是自己不够强大啊……
她依然死死盯着她们，目眦尽裂，目光所及之处却渐渐变得虚幻又明亮。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记忆中那个如红梅般的女子向她招手，携一身凌霜傲雪之气，缓步朝她走来。
“梅卿？是梅卿吗？是你来接我了吗？”
她看不清那女子的表情，只看到她蹲下身，向自己伸出手来。
“小格格，我来接你了。”那女子轻灵空幻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惋，“随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了。”
这番话，梅卿在世时也曾对她说过。只是那时她贪恋比亚部贵族富足的生活，不但没有随之离开，甚至设计让梅卿逃跑失败留下陪她。
当初她欠她的回应，现在是时候补上了。
于是她握住那久违的手，瞬间感觉无比轻松，面上浮现出此生最真挚的微笑：“嗯，梅卿姐姐。”
一行热泪顺着乌希哈苍老的眼角流出，只是那双眼睛彻底失去光彩。
“姑姑！”霜晴大叫一声跪下去，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可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颤抖着伸出手，帮姑姑合上了眼睛，伏在乌希哈尸体上不住地抽泣：“故事讲完了，您也该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我的姑姑。”
冯霜涵忧心忡忡地看了外面一眼，不给她时间悲伤，匆匆拉起她的手：“快走！”
头晕眼花的感觉让霜晴有些发木，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顺应本能被冯霜涵拉着站起身往外跑。
临出大门，她才回过头最后看了乌希哈一眼。
“再见了，姑姑。”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护卫队长急切命令道：“抓住她们！”
她们在前面拼命奔跑，护卫队在后面穷追不舍，声音惊动了巡逻的西西亚官兵。你追我赶了几条街道，依旧无法将追兵甩掉。
“开火！”领头的西西亚官兵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子弹如排山倒海之势朝她们袭来。
冯霜涵一早便见惯了如此阵仗，游刃有余地护着霜晴侧倾、翻滚，躲过一波又一波枪林弹雨的攻击。
而霜晴在刚刚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灵力，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每呼吸一下胸腔几乎炸裂，双腿也变得沉重难以迈开。
她努力集中精神，再度汇聚灵力，希望像来时那样御云而去。
然而，余下的那一点微薄灵力却再不足以支持。
眼看着身后的追兵步步紧逼，冯霜涵催促道：“坚持住，一旦慢下来我们会被追上的。”
“要不你先跑吧……我……”霜晴已经到了昏厥的边缘，“我快不行了。”
“别说傻话！”冯霜涵轻声呵斥，霜晴只觉得身子一轻，转眼之间，竟已被拦腰抱起。“你是为了救我才落入这般田地，我怎能弃你不顾！”
霜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紧紧搂住冯霜涵的脖子，脸上火烧一样滚烫。
“明明我是来救你的，最后又变成了被你救。”她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姐姐的颈窝，呼吸着姐姐若隐若现的醉人体香，轻轻问了句为什么。
明明知晓自己是仇人孙女侄女，如果姐姐愿意，方才甚至可以连她一并杀了。
为什么，现在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救她？
冯霜涵却只是轻声回答：“你和他们不一样。”
艳红丽影纵身一跃，踏着初夏的晚风，穿梭在玉阳旧街的屋脊。
望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冯霜涵又无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夺目的大红嫁衣：“不行，我们目标太明显，还是会被发现的。”
霜晴此时稍微恢复一点体力，狡黠一笑：“既然这样，就让我送他们一个小礼物。”
她一挥手，为街道的青石板砖铺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外衣，来不及反应的官兵们一个接一个踩在上面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声惨叫。
听着下方传来的遍地哀嚎，霜晴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试探地观察着冯霜涵的脸色：“姐姐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蠢？”
冯霜涵眼角还带着方才风干的泪痕，面色却已然恢复往日的淡漠，她用指背轻轻在霜晴额头敲了一下：“别笑了，快走吧。”
又不知跑了多远，总算甩掉了追兵。
她们在一处规模较大的废弃宅邸停了下来，一旁通往村落的小巷子里隐隐传来附近村民的交谈声。
“听说了没？新皇后在咱玉阳悔婚逃走了，上头发话了，让把城门和海关全部封闭。”一个老妇人说道。
“那该死的贱人，竟敢违抗圣上！她以为她是谁，岂有她反悔的道理？”一旁的老爷子恼怒道。
“嗐，等给她抓到了，肯定是要掉脑袋的。”那老妇继续说着，“虽说现在是洋人管事的新北海国了，皇上还没被赶下台，颜面也是作数的。这当众逃婚，把皇家颜面放在了何处？”
“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死了最好！”老爷子咬牙切齿，“我原打算明儿一早去东灵上货，全被她这一闹给搅黄了！”
“啧。”冯霜涵不悦地撇了撇嘴，“消息传的还真快。”
“那些愚民，真是脑子里塞了石头一样顽冥不灵！”霜晴心中怒火难盖，“怎么办？现在城门和码头一定有重兵把守，我们要孤注一掷杀出重围吗？”
“不，那样太过冒险。”冯霜涵否定了她的提议，“不如我们就躲在这废宅里，静观其变。”
“可是我们终归要走出去的，天一亮，不是更危险？”霜晴对她的决定充满了异议。
冯霜涵眉头一皱，严肃道：“那我问你，凭你现在的能力，你能赤手空拳战胜那么多手持火器的精兵强将吗？”
霜晴听后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这就是了。”冯霜涵面不改色道，“面对强权，我们目前是绝对的弱势，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霜晴自知不如冯霜涵冷静周全，便认可了她此次建议。
她们在这院落里开始了探索。
“我看这户人家已经贴了封条，想必短时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霜晴直指朱红大门上醒目的官府封条。
“从前住在这里的，大抵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可能是某个皇亲国戚。”冯霜涵也在回廊处细细检查着，“看，灯笼上还有公主府的字样呢！”
霜晴闻言眉眼一抬，小跑过去，仰起头，只见悬于廊外的大红灯笼上果真用北海文字写着“公主府”。
“等等，我怎么看这里这么眼熟……”她努力回忆着逃离盛京之前的经历。
直到路过院落的石榴树，霜晴看到前殿的牌匾上赫然印着“榴花殿”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和硕懿鸿公主亲提”，这才恍然大悟。
“这是我七姨的府邸！”霜晴惊慌地推了推一旁的冯霜涵。
先帝的七公主懿鸿，名丹若，为石榴花之意。新帝登基后，念她为太后胞妹所出，又天资聪颖为西征做出了卓越贡献，成亲之日，赠与她这座栽有石榴树的府邸。
懿鸿公主成亲当日就是在这里办的宴席，霜晴对此还有印象。
“发生了什么？这里为什么会被封？七姨她们一大家子人现在都在哪里？”她茫然地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府邸，往日的繁华热闹仿佛历历在目。
“我曾听乌希哈说起过，就在我们离开玉阳后，西西亚人很快占领了这里。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对玉阳遗留的皇室成员展开大规模清洗。”冯霜涵走了过来，低声解释道。
听到这个结果，霜晴眼瞳一震：“也就是说，我那些留在玉阳的姨姨舅舅们，都……”
话还没有说完，霜晴的手不受控制的轻捂住嘴巴，眼眶一阵酸涩。
曾经每逢春节和乃日节，她总会见到那些玉阳和西部来的皇亲。她们风华正茂光彩照人，总是对她疼爱有加，尤其是酷爱与她吵架拌嘴的七姨和温婉可亲的四姨。
动乱年代几年未见，竟然就这样天人永隔了吗？
冯霜涵见状往她身边近了近，安慰似的道：“往好里想想，也许她们也和我们一样，提前逃到了别的地方。”
“嗯，也对。”霜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七姨打小就机灵，得知盛京沦陷，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谈话间，天边远远传来几声闷雷，几滴雨点不知何时飘飘而下。
“下雨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躲进屋去。”冯霜涵伸出手来，用手心感受着雨水的温度。
霜晴则收敛起悲伤，露出了信心十足的微笑：“随我来，我知道哪里可以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逃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