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8、第八章:新婚之夜

　　阿楚回来时，已是翌日黄昏后。

　　这时婚礼已过。

　　阿楚的腕上多了一条手链。仔细一看，竟是之前洗浴时连着破衣烂衫一同被偷去的那条。原来昨日夜里跑出府时遇上了小丫头，后者不依不饶明嘲暗讽之际，露出了手腕的链子。

　　瞧见此物，阿楚面上立冷。原来在她那儿。

　　阿楚二话不说，立马夺了过来。而后径直往府外去。对小丫头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她沿路走到了集市。坐到一家老字号铺外的石阶上，颠了颠钱袋里的铜板，等待开铺。

　　好容易熬到天亮，老板认出阿楚是之前常来乞讨的小女孩，便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挥手遣她离开。阿楚没有接过他的施舍，但仍谢过他，然后解释道，“我的确是来买东西的。”

　　老板当然不会相信，“你拿什么来买？”

　　阿楚摸出钱袋，晃了晃，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下老板奇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一个夫人给我的。她好心收留我，供我吃穿。”阿楚说道。

　　老板面露惑色，然后拂袖大怒，“你这乞丐休要再糊弄我！这分明是你偷来的！”

　　阿楚明白老板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但她还是说道，“的确是一个好心的夫人给我的。”

　　“好心的夫人？如今灾荒这样严重，她凭什么救一个乞丐？又凭什么只单救你？”老板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

　　阿楚哑口无言。

　　她垂着头在店铺外站了很久，久到店铺老板都耐不住径自转身走了，久到客人进店又离去时疑惑地打量她。

　　太阳升起，又渐趋沉落。

　　终于，老板表情古怪地又走了出来，拿出一个首饰盒，碰了碰阿楚的肩膀，“喂，这个给你。”他递到阿楚眼前，犹豫道，“你遇到的夫人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今日张员外大婚，新夫人同样是个很好的人。若是快些去，或许他们会好心供你一顿饭。”

　　话音落了很久，阿楚还是没有动作。老板等得不耐烦，一把把盒子塞进阿楚手中，转身又走了。

　　许久，她抬起头来，低声轻笑道，“真是奇怪。”她打开首饰盒，里边是一条镶着白玉的红绳手链。

　　——

　　阿楚进入大厅时，张员外正穿着大红袍，领着新娘子逐桌敬酒。新郎服衬得他的身材更加臃肿，与一旁纤细高挑的新娘形成鲜明对比。

　　趁着张员外和客人交谈的间隙，阿楚走过去，拉了拉夫人的衣袖。

　　夫人轻咦了一声，然后微微回头。阿楚遂把首饰盒放入夫人手中，略笑了下，僵硬道，“新婚快乐。”

　　听闻此语，夫人拿住木盒的手指捏紧了几分，顿时指节泛白。她像是终于屈服了似的，手指又渐渐松懈。她轻轻叹息后笑道，“多谢。”

　　她的声音那么近，却又那样悠远。

　　阿楚独自落座，然后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酒的味道。她的视线锁定在夫人身上，一直到员外终于问候完了所有的客人，在调笑声中揽着夫人迫不及待地入了洞房。

　　至此，阿楚仰头饮尽壶中残酒，彻底醉了过去。

　　恍惚梦中，她似看见夫人端坐在榻上，盖头还未掀开。夫人笑道：“阿楚，怎地这样慢？”

　　猛然惊醒，原来已人去厅空，不由得掩面嗟叹，独自咽泪。

　　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一天，她想，园中花应还在开着，明日该叫夫人再去看看。还可以吗？她已成婚了，和她同去的，该是那个张员外了罢。

　　花总会谢的，他们很快就可以去不成的。她安慰自己。

　　没来得及整理繁乱的思绪，厅外的张喊便打破了寂静。

　　“员外又晕倒啦！”

　　这声音是那样恐慌，落在阿楚心间，却充满了意外之喜。生命力好似重新焕发在她身上，她霎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拍拍双颊，奋力地瞬了瞬目，困倦之意立时褪去大半。

　　阿楚藏不住笑意，一溜烟儿跑出了大厅，跑向员外的房间。一路上人来人往。

　　果然，员外的房间外围满了人。他们提着灯笼，恭敬地站成两列。

　　屋内传出女子的低泣声，幽凉悲惋，让人听之动容。

　　阿楚耐心地候在一旁，等到人们尽数退去。她仍在犹豫，可天不遇巧，竟忽然飘起了细雨。不得已，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踏入员外房门。

　　夫人只着单衣，面上犹有泪痕，但并无悲意。她靠在床边发愣，连阿楚走近都浑然不知。

　　“夫人。”阿楚踌躇一阵，开口唤她。

　　夫人涣散的眸光这才慢慢汇拢，微笑应道，“何事？”

　　又是这个笑容。阿楚心下一沉，问道，“您……怎么样了？”

　　夫人柔柔的眼波洒在阿楚的脸上，她说道，“阿楚，可以过来借我靠一下吗？”

　　她根本无需发问。阿楚沉默着挨着夫人坐下。感受到肩上多了一份重量，感受到一个人的体温，和温凉的手背。

　　“阿楚。”夫人唤她。

　　“嗯？”阿楚轻声回应。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夫人撑坐起来，幽幽凝视着她。

　　阿楚同样低首回顾，笑道，“是的。以后，我还会陪您一同看花。”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夫人又倾身过来，靠在阿楚肩上，揽住她的手臂，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风雨如晦。

　　在这幽暗光影中，阿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和悦。她的心，逐渐通彻明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