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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慧眼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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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符瑾怀能说什么呢,还能说她故意的吗?
就算他据理力辩,让乾元帝姑且信他无辜,把帽子给她扣回去,不是又把她得罪了?这种赚一赔十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人就是要做圈套陷害你,你越狡辩越没用,不如一口认下。
乾元帝震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符瑾怀俯首磕头,“微臣该死!”转而抬头觑了一眼乾元帝,掺着些少年隐忍的哭腔,“侄儿知错了……”
李煦柔的目光立马变得幽深,往上一看,乾元帝的脸色果然稍稍缓和了下来。
符婉儿刚有了身孕,劳苦功高,乾元帝再怎么生气,也不得不因为符瑾怀这句“侄儿”,顾及到他是符家的子孙,照顾贵妃的脸面。
符瑾怀只想临危借一点符贵妃的势,孰不知前几天姑母在乾元帝面前大肆夸赞了他一波,以至于乾元帝误以为贵妃分外看重这位小辈,当即心绪冷静了不少,转而疑惑了起来,“你既说你知错,你且说说,你为何这么做!”
符瑾怀低着头,仔细回想着李煦柔平常是怎么垂眉敛目,可怜兮兮,获取别人怜悯的样子,依葫芦画了个瓢,“侄儿心无大义……侄儿听闻柔妹妹要独使北漠,不想着柔妹妹此举为得是天下百姓的安定,只想着她年纪小小就要背井离乡,心怀不忍,便一时犯了糊涂,想着带她出逃。”
一句“柔妹妹”喊得潸然泪下,李煦柔嘴角不忍一抽,转而见乾元帝眉梢挑起,颇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不忍心她背井离乡?”
符瑾怀俯首贴地:“侄儿知错!”
道是知错,可错之有?
乾元帝默然片刻,蹙起眉头,“你既想带她出逃,为何又迟迟留在城中不走?”
乾元帝素来多疑,他能问出这话,就代表他心里已经对此事的不合逻辑之处产生了怀疑。
符瑾怀心中缓缓舒了口气,又不得不变着法给李煦柔找补,“出宫之后,侄儿本想带妹妹坐船离开,可见妹妹对长安集市新奇,想到她生在皇城内,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皇城外的模样,便打算让她看看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再带她离开。妹妹对侄儿的打算全然不知,只以为侄儿是一个带她玩的好心人。观云台上,侄儿见她对长安如此留恋,忍不住问她是不是不舍得离开华洲,不想去北漠,侄儿想,如果她说是,侄儿带她逃走,就没有一点错。可她默了许久,和侄儿说,她从没想过逃。”
“侄儿那刻方知自己的想法多么愚昧可笑,年比臣小的妹妹都已经知道的家国道理,侄儿自小读圣贤书却不明白,真是自愧不如。”
如此这般,他承认自己是主谋,却迟迟滞留在长安城,没有直接带公主出逃,也不显得反常了。
“糊涂,你真是糊涂!”乾元帝手上指着,嘴里骂着,眉目彻底缓和了下来,“你就这么一时冲动带煦儿走了?你想过以后吗?且不说你能不能成功,就算你带她逃到了天涯海角,没人找得到你们了,难不成你来照顾她一辈子?”
符瑾怀目光四下闪烁了会,嗫嚅道:“微、微臣当时没想这么多。”
“但公主既叫我一句‘哥哥’,我便是做牛做马,也得照顾她。”
只要她不杀我。
如果他真的被人授意挟持公主,他何必顺着公主逗留城中?如果他真的打算对公主不利,煦柔又怎会一直这样温顺地跟从他?他这番做派,落在乾元帝眼里,恰好成了少年人的作派,冲动而真诚,绝无恶意。
李煦柔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全然袒护她,着实让她困惑不解。
乾元帝轻轻叹了口气,俯首摸了摸李煦柔的头,“煦儿,你今日在外面逛了什么地方?”
李煦柔擦拭了眼角的泪水,默然片刻,如实相告:“逛了东西市,然后被六哥哥带到塔楼上,看了会风景。”
乾元帝点了点头,“东西市热不热闹?煦儿有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
李煦柔沉默了会,从袖中掏出一只彩色虎偶,递给了乾元帝。
郑统领一见,即刻上前一步作揖,叫侍卫捧上另一只同款形制的彩偶,“殿下,这是从符公子身上搜出来的。”
宫官连忙接过,上前递给乾元帝。
乾元帝左右端详了会,终于薄露笑意,与禁军统领示意道:“不过是家里小孩玩闹了一场,叫郑爱卿见笑了。”
郑统领连忙躬身行礼,自认失职,急叫人松开了符瑾怀身上的麻绳,抬手将他扶了起来,“郑某一时失察,险些冤枉了公子,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符瑾怀自不敢当,“误会一场。郑统领责任在身,理当如此,是晚辈思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
郑统领颔首露笑,外面都传符家六公子娇矜,却不想原是这般识大体,不禁对他青眼相加。
“既是陛下家事,臣等就先告退了。”乾元帝已然表态,禁军便当全然不知今日之事,郑统领携着部下,瞬即撤出了御书房。
李煦柔在外游逛了一下午,乾元帝想她困倦,宽慰了几句,便紧忙叫人送她回宫休息了。
符瑾怀顺便遁走,不想刚同乾元帝作揖,还未开口,乾元帝打断道:“瑾怀还没吃晚饭吧?”
闹了这么一出,吃了才不正常。符瑾怀如实道:“谢陛下关心,尚未。”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乾元帝扶椅起身,浅笑了笑,“正好朕也尚未用膳,你便留下与朕一同吃个饭吧。”
符瑾怀手心不禁猛地捏了把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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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今日,乾元帝会来资善堂考察皇子们的功课。此言非虚,只是下午乾元帝来时,符瑾怀旷课了。
庄大人学富五车,为人正直严厉,是今上的启蒙之师。如今乾元帝再选他作为皇子的老师,冀望于他能将皇子们教得克己复礼,明辨是非。
而选一众世家子弟陪皇子读书,一则是因为同龄人的竞争,可以引皇子戒骄戒躁,上进努力,二则是形形色色的人,总会对这个世道有不同的感知与见解,这些少年人,没有储君的权势与压力,更加鲜亮洒脱,敢想敢说,他们,才是未来托起国家的栋梁。
板正的庄大人从来看不上生性散漫的符瑾怀,可乾元帝见符六郎一手书法甚是绝妙,还算欣赏他。不过他从来不干涉庄大人授课,他执意要敲打符瑾怀,他也随着他去。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却能听到庄太傅诚心夸赞起他素来看不顺的这位学生。
今日下午他来坐观众学子上课,趁他们埋头作文之际,将他幼时的老师拉到廊下,默然了会,询问道:“当下世家贵族的子弟中,老师觉得哪个最好呢?”
“明宣一直是个谆敏的孩子。”庄太傅捋了捋他的山羊须,往屋内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略有窘意道:“倒是还有一个,不知又溜哪去了就是。”
乾元帝听得一奇,庄太傅年迈地笑了两声,有些无奈,有些感慨,“符瑾怀这小子,还可以。”
“哦?”
乾元帝面露疑色,庄太傅拱手作揖道:“不瞒陛下,老臣确实不喜欢这小子的性情。”还有他那张脸,“可要说心境,这孩子比许多同辈的孩子,确实要慧心几分。”
说着,他将此前课堂考问的事,还有他总是责罚他的事情,一并告与了乾元帝。
“老臣罚过他不少,心里也曾想过这小子定然记恨,不料,前些日,偶然听到别的学生为这事调侃起他,他却说他其实对老臣没什么看法。”
“这孩子说:‘天底下的人这般多,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吧,强迫两个合不来的人佯作和善,彼此也累得慌。且我俩就算不合又怎么了,夫子还是要来资善堂上课,还是在朝为官,我以后若有机会与他同朝,该交代我做的事,我们还是要配合着做好。不合而已,影响不大’。”
庄太傅摇头笑了笑,“想想老臣年轻气盛时,也曾与人互不顺眼,争锋斗气,他这般年纪却能想得通透,对于老臣的敲打也不记恨,着实让老臣意外。”
接着,他又进堂内拿出了一卷密密麻麻的长卷,执手摊开,递在了乾元帝面前,“这是今天上午老臣给学堂里下发的临时测验,陛下请看,这是他的答卷。”
“北漠文答题?”
“正是。老臣都不知这孩子,竟自学过外族语,还学得这么精通。说来惭愧,老臣对北漠文一知半解,并不知这孩子答得如何,但上午枢密院的肖学士来帮老臣监考,下堂时,他与老臣说,他刚刚看了看符瑾怀的卷子,答得颇好!”
肖学士监考,正是受了乾元帝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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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乖巧地站在了饭桌旁。
乾元帝落坐,抬头看了他一眼,遣退了两边的内侍。
嚯,关门算账?不至于吧,刚刚不是都不生气了吗?
内侍殿头迅速地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俩。
“坐。”乾元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半分情绪。
符瑾怀如坐针毡。
乾元帝同所有普通长辈一样,亲和地给他夹起了菜,“朕曾记得上次中秋宫宴,你父亲说你喜欢吃鱼,这道清蒸鲈鱼,是朕特地吩咐御膳房做得,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特地吩咐?早有蓄谋,蓄谋什么?
“多谢陛下。”符瑾怀一口咽下,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斩钉截铁道:“好吃。”
乾元帝掩了下嘴,一如既往地寒暄起他家里的近况,符瑾怀一一如实作答,乾元帝颔首唔了一声,在他吃第二口鱼的时候,忽而肃然道:“瑾怀,你想登阁拜相吗?”
吧唧,鱼掉回了碗里。
符瑾怀心里发怵,默默放下了手上夹菜的银筷,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半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道:“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