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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表里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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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泽呜呜地哭了起来,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解释道:“公子你是不知道,金珠的脸都被方嬷嬷打坏了。”
符瑾怀蹙起眉间,听他细细说来。
方嬷嬷是当今太后的陪嫁丫鬟,昨日下午,李煦柔请她来正阳宫小坐,说是得了一尊她最喜欢的玉清真人,想送给她。
方嬷嬷听了欢喜,欣然前往,结果正好看见金珠在宫门前,吹嘘陛下赐给荣仪殿的皮袄,甚至以下犯上,推了掌事宫女玉昙。
煦柔公主却不敢罚她,擦了擦眼泪,下令叫她走,方嬷嬷见正阳宫在荣仪殿面前如此忍气吞声,不由心生怜惜,回宫就与太后告了一状。
太后岂能任由一个小小宫女欺凌皇子皇孙,即刻允方嬷嬷将金珠抓了来,朝她发难。
方嬷嬷说她这张嘴不是天高地厚,早晚要惹是生非,整整赏了她五十个巴掌。
“本来听金珠这么不识规矩,小奴也觉得理当受罚,但又听她旁边的宫女说你好像往正阳宫去了,奴便不得不担心,害怕正阳宫受了窝囊气,把气撒到你头上,连忙跑到正阳宫门前,却被门口的内侍拦下,说什么你和他们在玩游戏,正是兴头上,不许人打扰。小奴在外守了一夜你都没出来,真是吓死奴了!”
团泽说着,又往符瑾怀扑了去。
符瑾怀只好按住他的肩膀宽慰他,忍不住心想,怎有这么巧的事,荣仪殿一来送东西,正阳宫就请方嬷嬷来叙旧?
李昭阳从不信神佛,何以特意寻一尊玉清真人?
怕是早就备下了。
可姑母若是真心想送礼,身边有这么多妥帖的大宫女,为何偏偏选狗仗人势的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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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仪殿内,暖香萦绕。
流云越过屏风,来到美人榻前,躬身福了福,“奴婢按娘娘吩咐,已让太医院的人开最好的方子医治金珠。”
符婉儿支手托额倚在榻中,闭目颔首,“苦了她了,这阵子就让她安心静养吧。”
“是。”流云再次福身,蹙眉惋惜道:“只是没想到这次金珠运气这般不好,偏偏遇到了方嬷嬷。奴婢刚刚去看了她的伤势,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出来见人了。”
符婉儿冷笑了声,“你觉得她受这场罪是因为运气不好?”她睁开双眼,于榻上半起着身,靠到榻头的矮几上,端起茶杯,用茶盖浮去茶汤上的白沫,“方嬷嬷不过是人家借来的东风罢了。”
流云蓦得抬起头,“娘娘的意思是……”
符婉儿喝了口茶,“我原以为陛下这些年对正阳宫那位多有怜惜,是出于对先皇后的愧疚,没想到不是省油的灯。”
人总是对同类格外的敏感,自宝珠生辰那日,符婉儿就觉得不对劲了。那日她上前牵李煦柔宽慰她,从女孩不经意流露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讥讽。
那不是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眼神,除非她早已不似她表现出的这般柔弱可欺。
今日这么一试,算是验证她的怀疑。
只是以往那丫头遇上荣仪殿的人或事,素来能忍则忍,少生是非,今天不过几句难听的话,却逼得她直接露出狐狸尾巴。
是想着自己即将离开皇城,给他们一个威慑,叫他们长点记性,切莫再轻易冒犯正阳宫吗?
怕是太后也是这个意思,才丝毫不忌讳宫里人与正阳宫交好。毕竟正阳宫里,还有她的嫡长孙。
想到孩子,符婉儿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露出一丝爱怜的目光。
流云犹豫了会,悄声道:“娘娘的月事已两月有余没来了,真的不宣太医来看看吗?”
“不急。”她自己的身子状况,她最是清楚不过,这样的喜事,自该在最适合的时候说。
想来,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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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与华洲谈的条件,文铭为枢密院的大人们诊脉时,打探了一二。
这次出塞作质,公主仅可带随侍二人。
北漠言称草原口粮珍贵,多的他们养不起,实则是为了方便控制。公主是去作质,又不是去玩耍,怎由得她随心所欲。
随侍其中一人,公主已选了从小陪她长大的贴身宫女玉昙,而另外一人,满朝私下推举的人员名单,御书房里堆了一摞,乾元帝迟迟未决。
这日,文铭去了御书房。
他小时候时常同风苓一起出入皇宫,风苓给沈皇后和煦柔公主舞剑时,他便在一旁弹琴助兴。乾元帝偶然见到,也曾称赞他俩一文一武,相得映彰。
可自家族覆灭后,文铭一直在太医院里当值,负责给皇嗣看病,甚少见到陛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他。
坐在案桌前的乾元帝手捂着额头,似有所思,眉间有着一丝经年累积的忧色。
他的气态依是威严中透着仁慈的祥和,叫文铭再度一望,仍难以相信是他颁发了那道灭门沈家的圣旨,也是他下令流放他的家人,对他施以腐刑。
枢密院的肖学士正与乾元帝商议国事,他静默一旁等待,就像一道柱下的影子。
直到乾元帝叫他们先行退下,他才抬步动了起来。
“哦。”乾元帝抬头,端详了他一眼,“是你,文家三郎。”
文铭未有欠身回应,直接在御前跪下,轻磕了一个响头。
乾元帝蹙起眉间,起身,沉默地望了他一会,“你此番过来,可是想求朕许你陪煦柔去北漠?”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同从前并无两样,就好像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位仁慈的君主,他还是那位清俊的少年。
文铭心口骤痛,再度磕首示意:“是。”
只是再怎么想揭过的往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文铭忘不了,乾元帝亦讳莫如深。
另一个人选,乾元帝不是没有想过文铭。
他在外交使、护卫、太医等许许多多有作用的人中纠结,思来想去,却是单带哪个都不够。
再一想,对于煦柔而言,这些哪个都不是她最需要的。
设身处地去想,人在背井离乡、前途茫茫的情况下,最先想的根本不会是语言不通怎么办,被欺负怎么办,生病怎么办,只会想有没有信任的人陪着,有没有亲人或朋友在身边照应。
语言不通迟早要学,真受了欺负也非一人之力可护,当地不是没有医官,北漠与华洲既已签订和约,煦柔的性命他们总归不能罔顾。但她孤身一人在外,身边除了侍女,总要有个能陪伴她,与之交心的人。
文铭是迄今为止,乾元帝能想到的,最能在心灵上慰藉煦柔,伴她漂泊的人。
“朕亦有此意……”只是他心有顾虑,才迟迟未决。
文铭略微抬首,望见乾元帝脸上明显的犹疑之色,俯首叩请:“微臣少时通学过各国言语与礼仪习俗,了解北漠,亦通医术。臣与公主年少相识,定会竭心尽力照顾公主,还望陛下准允臣随公主出塞,必当不负使命,万死不辞。”
当下,却是无人比他要更合适了。
乾元帝进退两难,吴宫官快步走了进来,一张老脸揩着热泪,急急朝他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刚刚太医院传人来报,贵妃娘娘有喜了!”
乾元帝身姿往后一倾,脸上难得迸出浓浓的笑意,大喜道:“摆驾,朕要去荣仪殿!”
文铭迫切地抬头,“陛下……”
“容朕再想一想,你且先回去。”九五至尊再顾不上思量其他,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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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荣仪殿的门,满屋子的宫女内侍齐齐跪下,同乾元帝贺喜,他快步走进内屋,望见卧坐在床上的符婉儿,不等她下床行礼,一把拥她入怀。
“太好了,婉儿!你不知朕多想与你再有个孩子。“
符婉儿倚在他怀里吃吃地笑,“臣妾恭喜陛下,如愿以偿。”
乾元帝欣慰地笑了笑,捧起她的小脸,眉宇间露出急色,“朕听说你早上醒来时呕吐不已,现在可好些了?”
符婉儿心里淬了蜜般,“已经好多了。”
乾元帝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两人拥在床头,一问一答,互诉着衷情与蜜语。
符婉儿小声在他耳边道:“陛下,臣妾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可不许笑臣妾痴心妄想。”她弯着眉眼笑,“臣妾昨夜做梦,梦见了西王母娘娘,她牵了个孩子走来,说与我有缘,要将那孩子送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个男孩儿呢,长得可乖巧了。”
乾元帝勾了勾她的鼻尖,“这怎是痴心妄想,朕就想与你儿女双全。不过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你给朕生的,朕都喜欢。”
符婉儿羞得捶了捶他的心口,乾元帝握着她的手腕,反捂到她的小腹间,笑了笑,又沉吟了须臾,“可惜北征败了,没能让他出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符婉儿跟着他面露憾色,心中却不以为然。北疆纷扰多年不休,宝珠公主还不是随心所欲得长大了,不论别人的日子如何,她从未觉得自己过得不是太平日子,自然确信她的孩子一定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只是这一切都依仗着眼前的男人,她便是不认同,也会摆出一副体贴不已的姿态,“陛下的顾虑,臣妾都懂,可惜臣妾身为女儿身,只会焚香抚琴,不懂治国抚民,也不会舞刀弄剑,不然一定披甲上阵,为陛下分忧。”
她话说得好听,乾元帝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鬓边,“朕就喜欢你焚香抚琴的样子,女子本不用有多高的志向……”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飘荡了会,又冷了下来,“更不用日日想着为国分忧,做一介巾帼,你这样就很好。”
符婉儿弯起眼,“陛下就会偏袒臣妾。”她伸手挽住乾元帝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好在臣妾虽不中用,符家还有几个可堪重用的人。不然陛下非得笑话臣妾出自簪缨世家,却什么都不懂。”
乾元帝薄露笑意,“两位国舅自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其实符家这代小辈中,也有几个挺不错的。”
“嗯?”
符婉儿抬手,抚了抚乾元帝眼角的皱纹,“臣妾听说陛下近日一直为煦柔公主出塞作质的事情烦心,迟迟没有定下另外一位陪公主出塞的人选?”
“也不是没有人选,文家三郎警敏聪慧,又与煦柔交好,只是……”
只是他不止与煦柔交好,更是段风苓藏在心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