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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吕星壑还有点儿惊魂未定,由着闻桥的指挥,机械地坐去长椅另一端,见闻桥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着额角,显然并没完全缓过来,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他忍不住劝道。
隔了一阵,才听闻桥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吕星壑又词穷了,正襟危坐地开始扮演雕塑。
安静了好一阵,闻桥忽然道:“随便说点什么吧,这样待着好无聊啊……”
有件事他没告诉吕星壑,这次病情发作其实算比较严重的,他得多缓一缓,才有把握能站得住,可要是一直这么干巴巴地坐下去,吕星壑那眉头恐怕都要拧得抽筋了。
不过很显然,找话题这种任务,对吕星壑来讲也有点强人所难,他吭哧了半天,才终于踌躇着关心道:“你……是生病了吗?”
这话甚至问得有些犹豫,像是生怕让闻桥误会自己想打探隐私似的。
不过闻桥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这样问,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满脸认真地胡扯了一句:“哦,刚才边走边玩手机,晕车了。”
吕星壑被这匪夷所思的答案弄得愣了一下,转念想到,对方也许是不想让他知道实情,才用这种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于是便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识趣地放弃了追问。
但神色间那一闪而过的落寞,还是被闻桥给察觉了。
没有来由地,吕星壑的乖顺,反倒在此时激起了闻桥难得的愧疚。
他并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很好安排的人,个性的最深处其实向来有种较真的倔劲。因为知道自己力有不逮,所以会选择隐忍和退让,但这并不影响他渴望自己变得可靠、渴望得到他们的信任——尤其是作为搭档的Mute的信任。
这些心思重重压在吕星壑心中,他从不表达,但敏锐如闻桥,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其实没有一刻放松这期待。
如果明知如此,还拿这份真心来玩笑,恐怕显得不太合时宜了一点。
这个自责的念头冒出来时,闻桥不免惊了一下。
胸腔里依旧过速的心跳,在某一刻,似乎不再完全与病症相关,其中缠杂着一些无以言说的幽微心境,倒不如讲,是闻桥自己都分辨不清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在内心某个角落,自己并不抗拒吕星壑这笨拙却纯粹的关切,可这种接纳对他而言,却又像是饮鸩止渴,明知暖过心脾的是剧毒、明知深陷之后,会迎来怎样痛彻心扉的苦果,却还是不长记性地想去珍惜。
思绪乱了一瞬,好在旁边垂头丧气的吕星壑没有察觉。
闻桥稍稍换了换姿势,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认真起来重新回答:“别一脸苦大仇深的啦,就是贫血而已,作息不规律谁都会有的——我只是比其他人更容易犯一点。”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吕星壑还是非常当回事地听进去了。虽然闻桥说这很常见,但他对这个概念却非常很陌生,搞不太明白是个什么样的病,兀自瞎猜了一番,从外衣口袋里寻摸出一颗糖,塞进了闻桥手心。
闻桥认识这颗糖,是那天试训的时候自己随手扔给吕星壑的。看着某人殷切的目光,闻桥下意识地心一软。
“你行不行呀,这么草率的借花献佛?都送你了你又还回来,”他含笑把糖抛还给吕星壑,又道,“而且贫血是贫血,不是低血糖,吃这个没用的——有没有一点常识。”
没有常识的吕星壑接过糖果,面露尴尬:“我看你平时都吃,还以为能帮到……”
“我就不能是自己爱吃吗?”闻桥觑了他一眼,故意嘴硬道。
他才不会承认,其实自己也是因为小的时候弄不清二者的区别,才养成了吃甜食的习惯,后来虽然知道对身体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却也懒得纠正了。
这点小小的虚荣心,当然没有被吕星壑发觉。事实上,他现在根本无心顾及这些,虽然闻桥把身体状况说得轻描淡写,可他刚才难受的样子,还有平时总苍白恹恹的脸色,吕星壑都看在眼里,明白事实绝不是他所讲的这样轻松。
做他们这一行,黑白颠倒的训练是常态。凌晨三四点睡觉都不能算是熬夜,赛季一旦开始,队伍磨合、战术建构,还有跟随版本变化调整自己的角色池,只恨每天没有25个小时周转,有时候赛训安排紧凑,选手通宵打排位也丝毫不奇怪。
更不要说上了赛场,一场比赛少说三小时,多的时候四五个小时必须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这种高压的生活,就连健康的人也未必吃得消,何况闻桥这样本就身体不太好的。
很难想象,在他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解释里,究竟抹掉了多少艰难。
对话冷场了一会儿,吕星壑似乎在权衡的下面的话该如何问出口,闻桥看出来了,也不催他,静静等了半晌,才听吕星壑迟疑着问:“那经理她们……”
“她们当然知道呀,队友也都知道,”闻桥了然,“原本一颗是想找个机会正经跟你讲的,没想到今天先让你撞上了。”
吕星壑点了点头,没说话,闻桥偏头观察着他的神色,像在衡量他的承受能力似的,想了片刻才道: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队友肯定都要有个心理准备,万一碰到什么情况必须上替补,其他人才不会临场乱了阵脚。”
吕星壑呆了一下,愕然看向闻桥。
他的目光里写满了忧虑,还有一丝想要隐藏却没能藏住的无助。
那眼神中的情绪太强烈,不知怎么,闻桥忽然想到,曾经家里收留过的弃犬,在找到收养者要被送走时,也会用这样一种无措的神色盯着自己。
饶是闻桥这种游刃有余惯了的人,也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像要逃避什么似地,他抢在吕星壑开口前故意问:“怎么啦,怕我走啊?”
吕星壑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脑袋,他本想把心中的担忧追问出来,或者再不济,说几句关心的话也好,可开了口却感到嗓子发堵,许多话梗在喉咙里,不知该说哪一句。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放弃表达,囫囵吞地点了点头。
这个样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闻桥突然就有点儿不忍逗他了,慢慢收起那玩闹的笑容。
“放心,我不会走的,”他安静道,“至少不会因为这个退役。”
闻桥说得挺认真,既像安慰,又像某种承诺。
只不过,这承诺仿佛不止是对着眼前人而做的,那语气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渺远。吕星壑忍不住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谨慎的探寻,似乎是想印证刚才那话的真实度。
“不是说了嘛,还要拿锦标赛冠军的——我可从来没拿过呢,就只有两个亚军,别人说起来,都笑我们这届PZE不行。”
闻桥语气淡淡地陈述着,话语中浮动着一丝不轻不重的遗憾,不刻意掩盖,却也不流露出太多渴望。
他心中的许多不甘,无法恰当地向任何人诉说,这些是吕星壑无从知道的,但他至少知道一点,PZE已经暌违锦标赛冠军五年之久,而这五年时光,同时也是闻桥在PZE的几乎整个职业生涯。
人们说起所谓的“明星选手”总觉得风光,喜欢着他的粉丝,也总能细数他在赛场上的高光时刻:绝境里的挽救、追击时的锐气,博弈和决断、奇袭与临阵——不光是Mute,这个队里还在或已经离开的众多ID,都镀着同样华丽的金边。
可担着这样的名号,再仰头去看那空缺的冠军奖杯,反而更显得讽刺可笑。这个空缺,让世界对他们的认可中永远伴随质疑的杂音,他们是享受辉煌队史的一代,同时也是没能延续昔日荣光的一代。
是光鲜却又落魄的存在。
这个圈子所谓的“现实”,有时其实很可笑。赛场内外,谁都号称信奉的是实力至上,可“实力”这种虚无的说辞,却又抵不过一个“锦标赛冠军”的名头。
捧过杯的人,就算从此走的全是下坡路,也能得到宽容,仿佛这殊荣就是刻在骨血里、没有保质期的免死金牌。
而那些挣扎在路途中的人,无论有过怎样的惊艳时刻,也都是可以轻易抹去的过眼云烟。
吕星壑把背挺直了点,郑重其事地回答他:“你会拿的。”
Mute是那么优秀的辅助,在他心里,这样的选手总有一天能摘下最顶端的那份荣耀。
闻桥愣了一下,旋即弯着眉眼笑开了。
“好啊,”他说着,伸出指尖轻轻在吕星壑的肩头拍了拍,“那你可得好好配合,我把你培养成全赛区——哦不对,是全MLT的第一高手。以后等你拿FMVP的时候,别人问你是跟谁学的技术,你就说是跟Mute学的,怎么样?”
谈到这个话题,吕星壑又迟疑了。
他勉强笑了笑当作回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闻桥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心有所觉,却没有着急点破,只是故作遗憾地说:“这么冷淡啊?看来FMVP对你没有吸引力。”
怎么可能没有呢,吕星壑在心里回答,只是因为太过遥不可及,在经历无数的挫败和失望之后,学会了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而已。
没有期待,就不会落空。
他脸上的落寞尽数落到闻桥眼中。
早先闻桥就发现,吕星壑身上始终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一方面,他对自己职业选手的身份,有着远超很多同行的虔诚,这种虔诚促使吕星壑近乎着魔地付出努力,不计代价;可另一方面,在吕星壑的内心深处,又好像始终潜藏着一个死气沉沉的、悲观的幽灵,让他逃避去想这努力的终点,对于想要到达的地方,好像不抱任何期许。
这种奇怪的矛盾,此时显得格外鲜明。
也许是因为好奇,或者别的什么未知的缘由,闻桥思索了片刻,假装没察觉到吕星壑的回避,直言道:“还是说,你就没想过要赢呢?”
出乎意料地,对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辩解,只稍微错愕地抬头看了闻桥一眼,旋即便不加掩饰地点头承认了。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赢这件事。
若要说打MLT的四年里他学会了点什么,大概就是意识到,赛场里无力掌控的东西太多,对手准备了怎样出其不意的策略、队友抱有怎样的心态,甚至自己的某个下意识动作,会不会就在下一秒变成摧毁大厦的蚁穴,这些是不论付出再多心血,都无法左右的事情。
打击积累到一定程度,哪还有胆量去奢望胜利。
“每天自虐一样训练那么长时间,也没想过要赢吗?”
没有,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只是不想在输掉的时候,因为想到自己没能尽全力,而感到懊悔不甘。
看着蔫巴巴坐在旁边的人,闻桥眉头不自觉蹙紧了,刚才闲聊的轻快神色已经不见踪影,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又问:
“昨天那把排位,涅儿在巢穴上面大招抢魔龙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赢吗?”
这突如其来的摊牌给吕星壑来了个措手不及,他呆怔半天,才尴尬地问:“你、你知道了啊……”
“我又不是坐在十万八千里外,”闻桥说着,比划了一下两人座位的距离,“屏幕离这么近,想不知道都难吧?”
吕星壑挠了挠头,心虚地“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闻桥有心不想让这场对话变得像是某种质询,见吕星壑又像要缩回壳里的样子,便换了逗弄的语气,故作遗憾道:“打得那么认真,我都有点期待看你们翻盘了,原来你没想要赢啊……”
吕星壑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表情,静静道:“我知道,肯定赢不下来的。你和方乐,还有K-lin,你们都很强。”
他飞快扫了闻桥一眼,不等对方追问,就带了些自嘲地坦诚道:“我只是在想,就算不能赢,如果尽了全力的话,会不会就没那么可惜了。”
这倒是闻桥没有料想到的回答,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那么自然合理。
“那……会吗?”他问。
吕星壑垂着眼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越是不奢求,心中就越有一个声音无情地提醒着他,所有那些为了“不留遗憾”付出的努力,那只不过在自欺欺人地寻求心理安慰而已。
外人总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打电竞的应该人人都想夺冠——毋宁说,他们打下去不就是为了拿到那个冠军吗?可现实却是,并非每个选手,都有资格把拿冠军这件事当做梦想——譬如吕星壑。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角色,仅仅只是放不下这一方赛场、放不下曾经鲜活过、如今已经面目模糊的自己而已。
这种鸵鸟一样的心态,在Mute这种顶尖选手看来,也许会觉得很可笑吧,吕星壑暗暗想。
他以为闻桥大概有些失望,或者懒得再评价什么,可安静了一阵,却忽然听旁边道:“但是我觉得你能赢欸。”
闻桥换了换姿势,仰头把视线落在高处随风摆动的树荫上,平静地开口:“要是没有你坚持的话,说不定我们训练赛要输更多的。”
“有时候我都想不出办法了,心想管它三七二十一呢,一把训练赛而已,输就输好了,但转头看见你攒出两件套了,就忍不住想,说不定还能再打一波团试试呢?”
“试着试着不就赢了吗?”
吕星壑有些怔忪地看向闻桥。
下午的阳光透过枝丫,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那光线虽然驱散不了盘踞在冬季的寒冷,却不妨碍它被裁作无数金色的粒子,洒到吕星壑的视线当中。
闻桥在这碎光之中看向他,眼里蓄满了亮晶晶的生机。
“Gazer,我说我们会赢的,你相信我吗?”他这样问了。
吕星壑已经很多年没有相信过,但此时此刻,就算是自不量力的妄想也好,闻桥说的话,他想要相信。
说下桥桥的病。
设定上是一种先天的贫血,方便理解的话可以直接代入再生障碍性贫血(但病本质是虚构的!所以不要细究病理因为我真的不懂医学!!)
早几年并不算严重,是因为常年的过劳和精神压力才恶化的。大吕来PZE这一年应该是桥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了。
-
糕:主要还是年纪上去了(
桥:【眯眼笑】【中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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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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