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6、路人

　　原来热闹的饭桌骤然安静下来，谢落只能听见程骋喝醉了靠在何铭瑄身上的胡言乱语。

　　现在找程骋求助的办法似乎也行不通了。

　　“他没有对象啦，又不是谁都和小程一样是个交际花，不过就是有点不小心呢。”一道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话语中带着笑意，“你说是吧，何铭瑄先生？”

　　何铭瑄实在是受不了程骋的来回折腾，终于在他要准备脱自己衣服助兴的时候把人强行制住了。
　　“是的是的。”他咬牙切齿地回道。

　　一段小插曲过后，其他人似乎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哄笑着吐槽了谢落一句怎么比道尔夫还害羞，让老板换了一套新的餐具又各自聊了起来。

　　谢落小心翼翼地拆开新的餐具，却没有再去夹菜。趁别人聊得热火朝天的间隙中，他抬头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为他解围的人。

　　像是察觉到谢落的视线，那人也回看过来。只是这一次他慌忙挪回视线，低着头假装吃饭，什么都没有看见。

　　闹闹哄哄的场面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话也都聊得差不多了，早就待不下去的何铭瑄直接拖着喝得烂醉还大喊要再吃会儿的程骋跟众人告别。

　　大概他也觉得程骋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最后朝谢落简单示意了一下后，他终于扛着程骋离开。
　　其他人见一顿饭差不多了，纷纷起身道别，转眼间只剩谢落和坐在他面前的那人还没走。

　　世界终于清静了。

　　谢落打量着眼前的残羹剩饭，心里斟酌着等眼前这人也走了之后自己该吃些什么。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自己随意的吃饭方式会引人注目，更何况还剩下很多没有吃完的汤汁，浪费太多可不好。

　　所以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走？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动了？

　　“你不走吗？”

　　他一直刻意回避的视线顿在了某个餐盘上。

　　“吃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抬头看看我哎，难不成我看上去很吓人吗？”

　　“没，没有。我只是……”忽然间头皮一阵发麻，谢落慌乱应付间差点再次把盘子打碎在地。

　　“喂，你看看我啊？我觉得我今天打扮得还不错，你要不要评价一两句？”

　　谢落这才硬撑着去注视对方。

　　她正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弯起的眼睛在无镜片的圆框眼镜后温和地望着他，浅蓝色的发夹在深黑色的蓬松卷发间格外吸睛。

　　知性而优雅，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发怒。

　　“忘记说了，我叫尤艾欣。”尤艾欣的声音一如她的外表般轻柔温和，“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关注你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

　　她知道以谢落现在的状态不会给他任何想要的回应，继续说道：“因为你已经被史垣离那老狐狸揪出来当过无数次典型了，是个人看到都会不忍心的吧。”

　　尤艾欣边说边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面对光屏上总额高达“31花56叶”的聚餐费用毫不犹豫地点下了付款。

　　“刚才的事就算我们俩交一个朋友了，怎么样？”尤艾欣的表情隐藏在镜框背后，看上去晦暗不明，“很高兴认识你，说实话像你这样的人在桃花源实在是太罕见了。”

　　直接擅作主张认为他们俩是朋友了……

　　谢落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桃花源里交朋友的下一步通常都是互相加好友。好友里面单一个程骋已经让他很难应对了，要是再加一个人的话，他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加好友的意思，只是理了理自己淡紫色的裙摆，起身说道：“如果你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负3层的28号哦~”

　　住在负数楼层的NPC基本都是中级NPC，这么看来尤艾欣还是比较厉害的。

　　不过他真的会主动去别人的住处求助吗？

　　谢落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这些剩菜不健康你可别吃。”尤艾欣说完满意地离开了这里，终于让谢落得空喘息一会。

　　虽然他并没有休息多久。

　　“咦，还没走是有什么事情吗？”老苏见人都走得差不多，正好上来收拾餐具，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让自己不太好收拾东西。

　　谢落默默地指向那个被扫到角落里的碎碗，斟酌着说道：“那个碗……”

　　“啊这个啊！”老苏摆了摆手，笑着解释：“一个碗而已，不需要赔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以后可以多来光顾这里。”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架不住老板的热情，硬是找不出一点赔偿的理由，被催着离开了饭馆。

　　矗立在简陋的门牌边，他眺望外头几乎一样的商业建筑，开始思索他一开始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外面的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昏黄，看起来和他刚来到这里时又不一样了。
　　大街上不少玩家急匆匆地往住所赶去。直到现在猎犬仍旧没有上班，当夜晚来临快到宵禁的时间点时，谁也不知道大街上会出现什么样的东西，会不会对他们的生命造成威胁。
　　到那时，只有自己单独的住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无论玩家要去往何处，都跟身为NPC的谢落没有关系。
　　他不可能会被区区一群玩家伤害到，但是倘若所有玩家都规规矩矩地回家而他还在大街上游荡的话，免不了会被有心人怀疑。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回去？

　　好像直接左转就可以到回到桃花树下了？

　　于是他边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胡乱摸索，边观察大街上各式商铺，试图从清一色的店面上判断自己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

　　直到夜色彻底降临，街边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路两侧，他也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

　　走累了坐在长凳上的他面对空无一人的大街，不得不接受一个略显残酷的事实——他迷路了。

　　无奈地来回踢蹬双腿，他真想回到何铭瑄带程骋来找自己的那一刻，把那时候的自己揍一顿再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压根不认路的事实，为什么会无能地害怕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开口跟着他们回去呢？

　　时间总是不能倒流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低头望着店铺前在水渠来回游荡的鱼类，光滑得如同镜子表面的水面下，几条艳红的鲤鱼按照完全相同的轨迹绕着八字形，整齐规律得就好像是被植入特定程序的机器人。

　　红色的灯光照映在水面之上，显得那些呆滞的鲤鱼更加庞大，一度呈现出虚影来。谢落看见自己的身影倒影在水面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乍然感觉身上莫名发冷。

　　或许该去给程骋打一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一个消息，去问问怎么回去。但转念一想，这样肯定会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还不如干脆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等到第二天再去求助好了。

　　正想得出神，他的眼前忽然一暗，几双战斗靴挡住了他欣赏风景的视线。

　　“小弟弟，把值钱的交出来，要不就把自己交上来，哥哥们包.养你啊……”

　　“就是就是，你最好听话一点，我们可以轻一点……”

　　“……”

　　周围的人纷纷猥琐地附和。

　　谢落身体一僵，他光顾着想自己等会该去做什么，竟然就这么忘记了玩家的存在。

　　夜晚的商业区本身就没有几个玩家，现在又没有猎犬的存在来约束玩家的行为，此时正是那些图谋不轨的玩家行动的最佳时机。

　　而大晚上又有哪一个正经的玩家会独自坐在路灯下方呢？

　　简直是在故意等人上钩一样。

　　……

　　几分钟后叶沉舟来到了一家名为“五金店”的门口。

　　这家店同样开设在商业区，与上一家饭馆只相隔了两条街道，他腿长步子快，不一会便来到店门前。

　　所谓的五金店其实和金属器材一点关系都没有。店内卖的都是一些日常可以穿的衣服，在副本中也不会起到多大的防护作用。那对经营的老夫妻依旧坐在门口的藤椅，时不时摆弄一下缝纫机，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叔，张姨。”叶沉舟走到两人身边打招呼。

　　两夫妻其实都年事已高，但是心态却还是很年轻，固执地要几个年轻小伙子小姑娘喊自己叔和姨。

　　被称作“张叔”的人见他来了，丢下手上的一块布料就不干了，脸上笑嘻嘻的，话却是对着边上的“张姨”说的：“哎哟，小叶来了啊。你看我这年纪是真的大了，都不能帮老太婆穿线了。”

　　这是一下子内涵了两个人。

　　叶沉舟礼貌地点头一笑，倒是习惯了这些打情骂俏环节：“这点小事儿怎么能麻烦张姨亲自动手呢，下次要帮忙的话尽管喊季之韵他们。”

　　张叔还想争论，张姨却直接站起来虚揽着他低声说道：“你先别管我们俩，你去看看小季又怎么了。没有你们，我们这老两口子哪里能在这里衣食无忧地生活，我可最见不得你们吵架了。”

　　“您放心吧，他们也就是闹着玩的。”叶沉舟安慰道。

　　和一般的服装店有很大的不同，这对夫妻为了纪念自己早已过世的技师儿子，特地把店面装修得和儿子曾经开的五金店一模一样。店内的衣服不是挨个挂在衣架上的，而是像展示维修工具一般，一排排地布置在金属网格板两侧，又用螺丝钉钉住金属衣架。

　　叶沉舟穿过各色衣物，终于在试衣间前找到踌躇不定的季之韵。

　　“哥啊，你终于来了，快看看买什么衣服比较好。”季之韵就像荒漠里的人终于找到了水一般，又急切又激动地把手上的衣服展示给他看。

　　叶沉舟看着他手上五颜六色的女士服装，忽然后悔来这里帮季之韵解围了。

　　“嗯……”他凭借感觉随便指了一件衣服，“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季之韵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截式的衣服，犹豫地说道：“这个穿上去会不会太暴露了，而且看起来好冷。”

　　叶沉舟愣了愣，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选了什么。但是季之韵说的这件衣服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而且谁会在桃花源里穿得这么招摇……

　　“叶哥，你怎么过来了？”方淑瑶恰好换好了衣服出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她此刻正穿着一套粉色的长衫，搭配着短牛仔裤，头发用粉色的蝴蝶结皮筋高高地束在脑后，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地闪着，看起来颇为俏皮。

　　叶沉舟轻咳一声，再说话时全然没有了和季之韵说话时的懒散样。

　　“我在这里随便逛逛，正巧遇见你们了。”看起来倒是很绅士。

　　“哦~”方淑瑶挑眉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季之韵，“所以你们两个从副本里出来之后都休息好了？”

　　这是两人都到齐了，正好可以一起算个总账。

　　“瑶瑶还是这么人美心善。”叶沉舟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崩裂，“你是知道那小子的描述水平的。其实那个副本真的没有那么难，而且这次我们正好碰上组队的人，实际上赚了不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买。”

　　“对对对，你看中的都可以！”季之韵立刻在边上附和。

　　“而且你还可以给齐哥带一点，她之前的衣服不是正好都坏了？”叶沉舟紧接着补充。

　　“是的是的，齐哥肯定会喜欢的！”

　　“我们还可以去吃点好吃的，之前的清水馒头已经吃腻了不是？”叶沉舟见方淑瑶的态度有所缓和，乘胜追击。

　　“没错没错，我知道一个特别好吃的，叫……叫那个什么……”

　　方淑瑶略显怀疑地看向季之韵。

　　“叫那个，那个桃花清酿鸡。”叶沉舟出了一把冷汗，这现场临时编的菜名鬼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嗯嗯嗯，那个口味特别……”

　　“你们两个！”方淑瑶实在是看不下去这说不顺溜的二人转了，却又被逗得不忍心再骂他们，“算了，你们帮我看看其他的衣服吧。最近来了不少新手，大家都需要合适的衣服。”

　　“遵命！”季之韵说完头也不回地直冲男款区，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这孩子的情商……

　　叶沉舟看着那个积极的背影颇为无奈。

　　“那个……上一次的副本真的很危险吗？”方淑瑶背对着叶沉舟好像在挑选其他款式的衣服，语气却有些低落。

　　叶沉舟叹了口气，他总归还是要给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