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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二 别有洞天逃性命 心有灵犀许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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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吗?”漆黑的洞中看不到一点火光,偶尔能听到有一两滴水滴从洞顶落下来,传出空荡的回音,展豪将倾城拥在怀中,觉出她在颤抖,只能再用一分力气将她拥紧,关切问道。
倾城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展豪数日来所着的绛红色衣服,笑着摇摇头,旋即想到此地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揽住展豪的胳膊,柔声道,“不冷,有你在身边,一点都不冷。”
为了摆脱晓风堂众人的追捕,展豪带着倾城自瀑布上纵身跳下,当时倾城是抱了必死之念的,却未料到两人落到半空时,展豪突然抬脚蹬在岩壁之上,趁着岩壁回冲之力,两人贴近了瀑布另一侧,只见展豪迅速伸出手去,竟抓住了瀑布后面岩壁上的藤蔓。
这自岩壁之间伸出的藤蔓很是坚韧,终于在两人又下滑数丈之后止住了下坠之势。
展豪深吸一口气,稳住了两人的身形,示意倾城也攀住藤蔓,他自己则又向下滑了一丈,仰首对倾城道,“倾城,别怕,往上爬。外面水大,他们看不到我们。”
这瀑布虽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丽,却也声势浩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瀑布拍打在岩壁上激起的白色水花,浑若铺天盖地的帘幕,将两人严严实实地遮在后面。
倾城将身体尽量贴近岩壁,以免探出瀑布去,被追捕他们的人发现。在瀑布掩映下,两人顺着藤蔓慢慢向上爬了一段,倾城感觉展豪在下面拉了拉她的脚,低下头,看见展豪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此处瀑布声音比下面还大,丝毫听不到展豪说什么。
展豪在下面看到倾城的迷茫神色,只能用手向一侧指了指,断然喊道,“跳!”
倾城想也没想,便松了手,向展豪指点的方向纵身跃去,在身体坠下的时候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粉身碎骨,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的胡思乱想并未能持续多久,只因她即刻便觉出身下是一片坚硬的石头,因她初时并未料到,跳起时很是用了一番力气,重重砸在了这片石台上,震得浑身发麻,侧首吐出了一口血,只是此处因完全掩藏在瀑布后面,一片漆黑,她并未发觉。
“倾城,往里走。”过了半天,展豪气喘的声音才透过水帘传来,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方才倾城跳离藤蔓后,藤蔓带着他荡离了石台边缘,展豪想用脚撑在岩壁上荡过来,可左脚一触到岩壁,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比血肉模糊的手臂还要疼上三分。
想来,方才两人下坠时,他以左腿为支撑,那巨大的冲劲生生将左腿震折了,只是方才精力太过集中,竟然没有发觉。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这才勉强荡了过来,怕伤着倾城,忙开口示警。
倾城闻言艰难爬起身来,向里面走了几步,听见背后沉闷的一声响,知道是展豪也跳了过来,她回头看不到展豪在那里,只能颤巍巍地唤道,“展豪,你在哪?”
“我在这儿。你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展豪的声音很快传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黑暗,还是两人实际上相距地比听起来的距离要远,过了好大一会儿,倾城听到展豪的呼吸声,她伸出手去四处摸索,“展豪……”。
感觉伸出去的胳膊被展豪冰凉的手抓住,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反手和展豪的手掌交握,两人在黑暗中扶着岩壁,向里走去。
这石道却是极幽深。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倾城听出展豪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不放心的问,“展豪,是不是累了,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展豪的呼吸声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听到他沉稳的声音,“好,先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于是相拥着靠着岩壁坐下。原本被瀑布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自身后和身下的岩壁透出来的寒意也透过肌肤渗入肺腑,倾城身上只有一层中衣,最先承受不住,打了个喷嚏。展豪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倾城身上,又用力拥紧了她。
“展豪,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石洞?”倾城静静偎在展豪怀中,心有余悸地问道。如今再想起方才在瀑布之上跟着展豪一同纵身跃下的毅然决然,她竟有些后怕。这许是死里逃生之后的必然感受吧。
“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这个庄园是晓风堂的一个据点,我半年前有次到宁州执行任务,因宁州的那个据点不安全,便住在这里。因这里景色不错,我常在瀑布边上练功,有一天便在瀑布边缘发现了那根藤蔓,我一时好奇,顺着藤蔓爬了下来,这才发现了这个石洞。刚才情势紧急,我只能带你先在这里暂避一时。”倾城伏在展豪胸口,听他说话,只觉得他胸腔一震一震的,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追我们的那些人……他们会不会也找到这里?如果我们被抓到,他们会怎么样?”倾城想起方才救了两人性命的藤蔓,有些不安,万一被那些人发现这根藤蔓,难保他们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个石洞来。
却听展豪道,“方才我进来时,已经将藤蔓砍断了,他们应当不会找到此处。你被抓来此地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救你出去,原本林剑鹏两人定于明晚去和你家里人谈判,我已经通知天烽明日在山下等我们,可想不到今日却还是得用这最下策。天烽知道此处,若明日见不到我们应该会寻来。到时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这话是说来安慰倾城的,展豪却还在担心当时给许天烽留下的那封信,不知道能不能送到他手里。又或者他一时激愤杀了贺齐,若许天烽还到山下等着会不会被晓风堂的人发现。
倾城靠在展豪胸口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不需要展豪跟她说这些安排,她并不觉得害怕。只因为此刻,她能和展豪呆在一起,就算天崩地裂又何妨?
“展豪,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任务?会不会很危险?比以往走镖如何?”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慵懒地问道。明明两人是在幽暗冰冷的石洞中,却因了她这语气就好似闲卧廊下榻上赏花观景一般怡然自乐。
展豪沉默了一会儿,“倾城,我执行的任务不一定光彩。自然也很危险。”
“那以前……你也杀过人么?”倾城依旧伏在他胸口,语气平静,听起来并不失望或是愤怒。
“嗯,杀过。”展豪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满手鲜血。“算上贺齐,我一共杀过三个人。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恶贯满盈的人,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一样会被官府缉拿。”
倾城沉默了一会儿,道,“嗯,我明白,你做的事肯定有你的道理。只是,我一直在等你来提亲,你怎么没有来?”
展豪没有说话,倾城只以为自己的担心成了真,原本以为只有夜双不愿自己和展豪双宿双飞,想不到连成楷也帮着夜双。她夜倾城虽与成楷也数年兄妹,却终比不得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
“年前我去了汶河府,当时你不在晓风堂,我每天都去晓风堂等你。后来,我找到了双姐和四哥,原想很快就能见到你,可是我家的铺子突然出了事,我急着赶回晤州,便把那块玉佩留给了四哥,还让四哥转告你,……”倾城偎在展豪怀中,慢慢说着,“我让四哥告诉你,晤州慕家,我等你来提亲,你不来,我不嫁。看来,四哥也并不希望我嫁给你。”
黑暗中,展豪的目光亮了亮,道,“其实,……我去你家提过亲。”
“就算四哥没有告诉你,我也不怪他……你说什么?”倾城原本自顾自说着,停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展豪的意思,从他怀里坐起,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展豪面上的表情,“你……去提过亲?”
展豪“嗯”了一声,“你哥哥把我赶了出来,说我痴心妄想,我想见见你,可慕家的丫鬟说,你正安心当新嫁娘,没功夫理会我。没过两天,你府上便开始张灯结彩,我以为我再没有机会。”
“你什么时候过去的?”倾城皱了皱眉,想来展豪去时正碰上慕家准备她和沈君翔的婚事。
“初九。人家都说初九是提亲的好日子。”展豪轻道。
初九她恰不在府中,而是在泸州想方设法破坏她和沈君翔的未来,她怎能想到,展豪正巧在那时到了晤州。
怎一个“阴错阳差”了得?
倾城低声笑了笑,道,“那人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可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嫁给他。你去的时候我恰好没在家中,正想办法把那桩婚事毁掉。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一起回慕家。爹最疼我,他一定会同意。”
“好。”展豪忍着腿上的剧痛,扶着岩壁站起身来,他能听出倾城说话时声音已经开始发虚,“我在里面的石缝里放了点吃的和火折子,不知道还在不在?”
倾城也忙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摸索到展豪身边,心急道,“可是你的腿?”方才与展豪聊天时她伏在展豪身上,明显地觉出他的左腿不停抽搐,便知他肯定是受了伤,却还自己努力忍着。可这洞中连光线也无,根本没办法医治,如今见他又要拖着这条伤腿往里走,不由有些着急。
“我的腿可能是断了。里面除了火折子我还放了些木柴,或许可以想办法把腿固定住。”展豪拉着倾城的手,用一条腿着地,向更深处走去。
倾城阻他不住,又听他说可以找到木板治腿,只能扶着他走,因担心他的腿伤势加重,每走一段路,便强迫展豪停下休息一会儿,这样走走停停,用了许久的时间才走到尽头。
展豪在岩壁角落里摸摸索索,不一会儿,一抹微弱的亮光在他所在的位置亮起,仿佛他托在手心里的小太阳,那小小的昏黄光晕里,展豪面上的笑意如此温暖。
这里是个空间不小的石室,地面上铺着稻草,挨着岩壁对着些柴草,一旁地上的油布上还放着一些干粮,俨然就是一个温馨的居处。这是展豪怕与倾城最终要在此处藏身,这几日躲过众人耳目悄悄在此处做了一番布置。此刻,倾城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若非此时生死难料,若非此地与世隔绝,她真想与展豪就这样守着一方斗室,携手终老。
借着那点微弱火光,倾城将堆在一侧岩壁旁的一些枯枝堆了起来,点燃了一堆火,又找了一段比较粗壮的树枝,又将身上披着的展豪的外衣脱下撕了几缕布条。随后,按照展豪的指点,将他那条伤腿用树枝固定住。
“我这么绑到底行不行?骨头能不能长好啊?”倾城有些愁闷地看着自己绑地歪歪扭扭的树枝,担心展豪的腿骨会愈合地不直。
展豪倒是不在意,看着她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了。”
倾城也笑道,“倒也是。将来,我也是个跛子,你也是个跛子,两个人都一样的,也免得谁嫌弃谁。”
“你的腿怎么了?”展豪还不知道倾城曾经摔断过腿,左腿也有些跛,只是她平日里非常注意,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来罢了,当下攒眉道。
“没什么。”倾城眉眼弯弯,并不想去回忆当初的那些事情,转了话头道,“我给你讲讲我手上的这几间铺子吧,日后我们成了亲,我可不想再这么劳心劳力了。我操持家里,铺子里的事情可都要交给你。慕家一共有十一间铺子,当时佩裴出嫁我爹给了她三间铺子作嫁妆,虽也挂着慕家的牌子,不过如今却是史家的,现在我和哥哥一人管着四间铺子……”
倾城把铺子里的情形讲得很是详细,仿佛明日她便要将这些铺子整个交到展豪手中。展豪也不愿意打断她,除了递些吃的给她,便一直含笑看着她生机勃勃的脸。
虽然身处绝境,可她仍是如此乐观向上,或许自己就是被她这种勃勃生机所感染,所以才会如此情不自禁,深陷情网而难以脱身吧。
展豪在洞中准备的柴火够烧五六天,食物也只能维持几日,眼看着吃的和柴火都即将告罄,而许天烽仍旧没有出现,展豪不由有些心急。
这日,长长的幽暗的洞中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却有些纷乱,像是人数不少。展豪和倾城心下一惊,忙将火堆熄灭,躲在了一块石头背后。
从外面鱼贯而入六七个人,个个手中举着火把,将这间斗室照得灯火通明,只是众人的目光为巨石所挡,一时还没有发现藏在巨石之后的两人。
展豪暗暗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准备与来人拼死一搏。
“齐嘉茗?”倾城只觉得来人身影熟悉,他一转身,才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他的脸,惊疑出声。齐嘉茗身着一身黑色劲装,面上神色有些憔悴,浑身湿淋淋的。看见倾城自巨石之后闪身出来,轻轻一笑道,“你没事吧。”
倾城点点头,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展豪,叹道,“我没事的。展豪伤得却不轻。”
齐嘉茗顺着倾城的目光,看到了这个他早就自倾城那里听说了名字的男子,倾城的心上人,见展豪看着倾城的目光坦荡而充满深情。他自问他待倾城深情如许,却无法如此坦荡,不由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当下抱拳道,“展兄,幸会幸会,久仰大名。在下齐嘉茗。”
齐嘉茗的名字展豪是听过的,自然知道他是洛州齐家的大公子,却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客气而疏离地道,“幸会,齐大公子。”
有了齐嘉茗和他手下的帮忙,自石洞上去自然方便了许多。
倾城刚被拉到山路上去,早就等候得心焦的慕凡便冲了过来,跪在倾城面前泣不成声地道,“二小姐,还好你没事。”
倾城顾不上理会慕凡,回身就帮着齐家的下人们往上拉着拴在展豪腰间的绳子,待齐嘉茗最后一个自瀑布下面上来的时候,就只见,倾城小心翼翼揽着展豪的胳膊扶他在一旁坐下。
齐嘉茗的心里有些酸酸的,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阿。
许天烽自一旁走了出来,上前扶过展豪,看也不看倾城一眼,只对展豪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二哥……”倾城知道是许天烽将他们两人困在下面的消息告诉了齐嘉茗,第一次客气跟他说话,“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都是为了大哥。”许天烽却一如既往地冷漠。
展豪看了看倾城,柔声道,“倾城,你放心,等我腿伤好了,立刻就上门提亲。”
“那……我等你。”倾城本想让展豪到慕家去养伤,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天烽搀着展豪沿着山道远走。
满脸是泪的慕凡爬起身来,哀求地看着一旁立着的齐嘉茗。
齐嘉茗叹了口气,走到倾城身边,“倾城,我们得赶回慕家。老爷子……他身体有些不太好。”前几日,他们顺着晓风堂这条线查到了半山腰的这座庄园,才知道倾城被晓风堂的一个叛徒救走,可两人走投无路,跳下了悬崖。慕老爷子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就吐了几口血,昏迷不醒,药石罔治。昨天许天烽找到了慕家,他便拦住了慕佩阡,带了自己的手下和慕凡一起赶来救人。
倾城收回了痴痴看向展豪背影的目光,突然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回府阿!”
她从没有这一刻那么惧怕过。惧怕过自己再一次变成没有父母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