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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那天将近日入,周行才在码头找到一份搬运的工作。

      一队官船停在岸边,要把全县整年上缴的收成运往北方,他们得赶在宵禁前将最后一批打包好的稻米蔬果装载上船,以免耽误明日一早船队启程。

      米粮一袋便是一石,搬一袋挣一文,事后抽一半给工头,多劳多得,童叟无欺。

      工头是冀州退下来的老兵,眉棱骨上有道寸长的刀疤,凭一身悍勇狠辣稳坐码头,嫌周行腿上带伤,做不了这等卖力气的活,大约是看在同出行伍的情分,又说若他愿意,大可入他麾下,跟着他自有一口饭吃。

      周行不懂码头的规矩,想也没想便说他能自食其力,有个谋生的差就够了。

      码头上有为民夫搭的工棚。第一天,周行躺在草席上,透过棚顶的缺口看到漫天繁星,手揣在怀里,一遍一遍数着刚刚发下来的钱,吃饭花掉一文,还剩九文。

      他想把这些钱存起来,只要一个月就能把欠顾先生的账还清,然后,然后或许能找个师傅好好学学打铁,有门手艺傍身底气总是足些。不然去车马行,养马、赶车他都在行,只苦于无人介绍,到时候对这里熟悉些,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走投无路。

      以后,大概还能请顾先生看看他的腿伤。他费力地翻了个身,右腿蜷起,左腿无力地搭在一边,动也不敢动。稍一劳累,膝盖又开始痛得钻心,他握紧了手中铜钱,几乎把薄薄的边缘嵌进手心肉里。

      辛苦一天,旁边早已有人鼾声大作,工棚里充斥着酸馊的汗味和脚臭,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同军营里差不多少。星光清冷,夜风穿堂而过,周行裹了裹单衾,忽然想到这两天顾先生一直在咳嗽,可是那天夜里起来看他时吹了风,受了凉?有没有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又想来,他自己就是大夫,哪里需要旁人操心。

      他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只觉得闭上眼又睁开,天已经亮了。

      不知是不是又着了寒的缘故,过了一夜,腿伤再度复发,连着整个关节都肿起来。

      秋收后农耕暂歇,正是入冬前最后一场漕运旺季,集市午后才开,码头上多的是闲汉,见了一个生面孔,自然要过来问问底细,立立规矩。

      天方亮便有一支商队靠岸,运来的是海外的香料和烟草,上午卸货报批核对,等午后开市便能贩卖。周行扛起一箱香料,木板钉的双层封箱,一箱将近八十斤,压在肩膀上,伤腿立刻疼得打颤,差点连人带货掀过去。

      商家活累,给的工钱也比官家高些,多的是人抢着来。周行低着头,咬紧牙关,一步一顿,唯恐摔了货箱反要他赔,伤腿不敢着力,走起路来一轻一重,显得十分滑稽。

      是以有人靠近时他压根没有发觉,直到被人猛得一推,沉重的货箱轰的一下砸到地上,他也摔倒在地,差点一头磕在箱角上,才看见一个猴子般瘦小的汉子坐在他面前地上,捂着肚子叫嚷:“哎呦!撞死人了!”

      这一喊,又有几个人围过来,当头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粗声道:“怎么了?”

      “他撞着我了,拿那个箱子!哎哟!疼死我了!”

      “哟!这得看大夫嘛!喂!”

      周行脸色煞白,方才那一下他似乎听见左膝发出声脆响,骨头仿佛又一次裂开,整条腿痛得发麻,好像已经失去知觉。

      他咬着牙,唇色发紫,耳边挑衅叫骂不绝,震得脑子里嗡嗡的响,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猜到大概是要钱。他抬起头,看见那些猥琐贪婪的脸,听见自己一字一句从牙根里咬着说:“是他推我的。”

      “还敢狡辩,我们都看见了!”

      “赔钱!要么见官!”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周行一时站不起来,痛得头脑发懵,更无力与一干泼皮打嘴皮官司。那些人见他低头沉默好似认怂,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更有一人上前去揪他衣领。

      他猛得抬头,眼神一凛,直看得那人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还没来及放手,只见他出手如电,扣住他脉门一锁一拧,直接卸了他腕子将那人掀翻在地。

      那些人本是无赖,哪里看得出这些手上门道,一看他竟敢动手,当下抡起拳脚。周行忍无可忍,一腔压抑多时血性骤然爆发,当即接住一人踢来的脚奋力甩开,接连带倒数人,欺身过去抡拳就打,滚得一身沙土狼狈至极,下手却极狠,两拳便揍得那人鼻血长流。

      一见血,先前的瘦猴吓得登时爬起来滚了,那些混惯码头的光棍却不怕,道是再厉害也不过一个跛子,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连棍棒都上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谁喊了一句工头来了,那些泼皮见讨不了好,一哄而散,只剩躺在地上的那些还在哎哟哎哟的呻吟。

      周行知道护住要害,身上却也挨得不轻,尤其伤腿又被人踢了几脚,膝盖已肿成高高一块红紫的馒头。工头在码头上交游广泛,出面摆平事端,活是没法干了,他叫人把周行先送回工棚,留个老人在旁看着。

      周行浑身都疼,只想休息,偏偏老头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一会说他骨头够硬,敢跟那些混子杠上,一会又说工头看上你了,以后不用出苦力了。他跟他讲码头上的规矩,无非是大鱼吃小鱼,人说江湖水深,码头就是江湖底下最混的一滩泥,他们这些出力的苦,不光要给工头抽成,大大小小的地头蛇都要给孝敬。年轻力壮的不怕,人欺负的就是老弱病残。老头说他厉害,有出息,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他老头子。

      周行浑浑噩噩地听他絮叨,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都不打紧,唯独腿伤在骨,难过得厉害,终于开口道:“老伯……能不能请你……帮我打些热水来?”

      “这个天哪有热水哦,你渴啊?”

      “不是……腿……”

      “腿?腿怎么了?”老头没轻没重地往他两腿上一按,痛得人一抽,“哦哟,怎么肿成这个样子嘛?我跟你讲,你上泽心堂买膏药去,十文钱一帖,一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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