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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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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国之君,肩扛万里江山,喜怒不形于色是必修之课,人前微笑人后捅刀,于他们这样的人是家常便饭。
多年身体力行,处变不惊、冷静自持已镌刻在齐望山的灵魂之中。
回想过去这么多年,也只有在齐望松面前,他会稍微自在一些。
还有——叶浮沉。
齐望山面色阴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下意识观察叶浮沉的言行举止,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慢慢拨弄他的喜怒哀乐,这让齐望山疑惑不安,所以叶浮沉提出离宫时,他尽管气愤,仍然准了。
旨意是他下的,人是他放的,可他依然不爽,偷偷离宫过来,发现叶浮沉早在五年多前就准备好这处房子,满腹的躁郁和迷茫似乎终于找到理由,轰的一下爆发了。
捏着叶浮沉下巴的手收紧了一些:“说话。”
叶浮沉不是不愿回答,是不知道怎么说。
离开皇宫获取自由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踌躇满志地想要和齐望山有个截然不同的开始,可他的兴奋和笃定才刚刚冒了个头,就被齐望山给狠狠踩了回去。
他们二人算是一同长大,从前虽也知晓齐望山心思深沉,可没有哪一刻,叶浮沉真正觉得他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父亲离开前曾说,你们虽相识许多年,可陛下毕竟是陛下,你不能将他当成从前的四皇子,更不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日后自有你吃苦的时候,何况你还是叶家的人。
现在想来,父亲大概早已看出儿子的心思了吧。
“微臣不知道怎么回答陛下。”
“皇上问话,臣子不答,是欺君之罪。”
叶浮沉屏息思虑少顷,说道:“五年前有次和家里起争执跑出来,逢上下雨,我在外面躲雨,屋里的大爷邀我进屋,给我泡茶请我吃饭,我们成了忘年交,三年前他孙子在南边做买卖发家,将全家接过去生活,大爷把屋子转赠给我,前两年老人家每年回来祭祖,每次我们都会在这里喝茶叙旧,去年大爷身体欠安没再回来,我也没能来此,屋子有些荒废。”
他大概太急了,连君臣之分都不记得,用“我”说完了全部经过。
这其实是极度无礼的,可叶浮沉仿佛丝毫未觉,末了还问:“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齐望山顿了一顿,捏下巴的手劲徐徐松开。
但他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何不回将军府?”
叶浮沉:“府里规矩多,微臣想自在一些。”
齐望山皱眉,叶锋虽然教导严格,却不是固守成规的人,否则养不出叶浮沉这样的性子。
他阴郁地看了叶浮沉一眼,转身在门上一敲,立时有人打开大门。
叶浮沉一直目送直到他不见。
这天起,叶浮沉在这处小屋安了家。
晨起同小南一道准备早点,用完后教小南读书识字两个时辰,午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或看会儿书或理一理新买的文竹,晚上带着小南出门溜达吃饭,日子过得十分闲适。
但他一次也没回过叶府。
这日上午,叶浮沉在小院中观赏新买的两尾小鱼儿,有人敲门,他起身过去,发现门外年轻男子眼生,遂微笑道:“有事吗?”
男子挠了挠头,十分局促的样子:“家中临时来客,我包了些饺子,这会儿饺子下锅才发现家中缺醋,一时来不及去醋坊,不知大哥家中可有,能借我应急?待下午脱开身,立马买来偿还。”
叶浮沉点头:“你等一下。”取了给他。
对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再微末不过的小事,叶浮沉转头便忘了,因此当天晚上,男子提着满满一壶醋并一大盘饺子上门时,叶浮沉属实有些惊讶。
他没接饺子:“一点醋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对方很不好意思地笑:“自己包的饺子,味道没多好,大哥不嫌弃就好。”
一旁的小南适时吞了下嗓子。
叶浮沉忍不住笑了:“那就多谢你了。”
小南欢欢喜喜拿来碗筷。
出宫这几日,小南明显轻松许多,再不像宫中那般谨小慎微,有了属于他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就能开心许久。
叶浮沉不禁有些羡慕,给他夹饺子:“明日买些糕点送过去。”
“是的少爷。”
小南最听叶浮沉的话,第二天起床就去买回礼,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说:“邻居大哥不在家呢。”
叶浮沉漫不经心道:“大概出门了,你晚一些再去。”
下午果然再去,却再度空手而归。
傍晚,小南提着望乡楼桂花糕进门,叶浮沉不免诧异:“还是不在吗?”
小南点头,满脸困惑:“奇了怪了,我听旁边大爷说那位大哥素日里都留在家中的,不知为何今天一直不在。”
叶浮沉想了想,起身:“我过去瞧瞧。”
京城街道布局平整,屋子大小错落排列,正是晚膳时分,叶浮沉跟着小南路过三四处饭香四溢的大门,停在一扇木门之前。
敲门,仍然无所应答。
叶浮沉四处看了看,走过大街,到对面点心铺买了些零嘴,随后问:“小哥可认识那间屋的人?”
小二收了银子美滋滋,抬眼一看:“哦他啊,常来买东西,只知道姓王,识字,还给我们掌柜写过对联。”
“今天见过他吗?”
“今天啊……”小二哥挠着下巴,“嗯……今天早上他还来买了点瓜子,然后回去后……哦对了大概中午的时候有两个人来找他,我看他跟着一起走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其实不是严重的事,男子不是小孩,有来去的自由,可叶浮沉莫名不安,回到家中辗转难眠半夜,索性起床过去看情况。
打更的敲着梆子慢慢溜走,酉时已过,叶浮沉靠在树上,看着路两侧的铺子陆续收摊,浅浅打了个哈欠。
来了快一个时辰,什么都没发生,叶浮沉觉得可能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打到第二个哈欠时,目光恰好扫过不远处的大街,顷刻顿住,他揉一把眼睛,赶忙闪身出去,笑着说道:“啊是你啊,好巧,我……”
这样大晚上躲在人家房子旁边偷窥总是不好的行径,叶浮沉不过想装着偶遇,打个招呼就走。
却不料那高瘦的男子看清他的脸后重重抽了口气,喊道:“你,你别过来啊!”
叶浮沉一愣,还未及出口询问,那人对着他连连摆手,一边还喊着:“我,我不认识你啊,我不认识啊,你别跟我讲话!我什么都都不知道!”
随后一溜烟朝家里冲过去,速度之快,差点撞在门上,如同见鬼一般。
叶浮沉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如初,并未毁容。
可方才瞧那男子,神情之中满是惊惧,并不是假装的。
叶浮沉深深拢眉,疾步回到住处。
次日他起的很早,独自到一家面馆用早点,又与掌柜攀谈,好半天才离去。
大约一刻多钟后,两名穿灰白长袍的男人到面馆,不知同掌柜说了什么,掌柜乖乖跟着走了,入夜也未归来。
在暗处目睹全程的叶浮沉心凉了个彻底。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谁能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
答案昭然若揭。
叶浮沉一夜未眠,卯时就到了宫门口,出示玉牌,到了御书房。
天色将明未明,御书房已经亮起灯火,叶浮沉上前,道:“微臣叶浮沉,奏请面见圣上。”
很快,孙义匆匆走出:“陛下请叶将军进去。”
昨日离开时,叶浮沉以为需要很久,他才会再次踏入这个地方,可世事难料。
雕花木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叶浮沉离桌案几步之遥站定,道:“放了那人吧。”
齐望山将视线从奏折上扯开:“你知道了?”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什么都没做错。”
“朕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该明白‘身体力行’四字的意思。”齐望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是你觉得朕待你宽容,便能肆意妄为?”
叶浮沉垂首:“微臣不敢。”
或许对于天子来说,任何人的言行稍不合心意,就是“肆意妄为”,岂不知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何来肆意的资本呢?
齐望山:“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是。”
离宫不过五日,清明时节的细雨仿佛还在空中纷飞,叶浮沉再度站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下。
他请孙义将小孩带去叶府,独自一人回到玉澜宫。
离开前,孙义好心说:“叶将军还是莫要过于坚持,陛下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叶浮沉端详着一院鲜花,笑:“我是自愿的。”
孙义张了张嘴,叹口气,摇着头离开。
叶浮沉真的是自愿的。
齐望山不放心他在宫外,监视他的一言一行,调查他所接触的每一个人,时间一长,一定会有人无辜遭殃。
只要他还姓叶,齐望山就不可能真正信任他,何必连累旁人?
晚上,齐望山再次驾临玉澜宫,也不同叶浮沉说话,批完折子就自顾自歇息了。
如此,每日重复。
转眼,山茶盛放到了尾声,天气逐渐有些热。
宫中渐渐传开一个消息,言之,皇帝在宫中养了一个人,沉迷不已,几乎日日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