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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华城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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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嵇雪眠再次醒来时,潮湿冰凉的空气灌进鼻腔,他动了动手脚,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心肺差不多不疼了。
他起身下地,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望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只啄木鸟。
嵇雪眠只是在放空思绪,昨晚说完话,他就陷入了昏迷,睡的太沉了,连打雷都没听见。
春天里风大,雷多,第二天又是大晴天。
梦里,他回到了国子监的学堂。
嵇雪眠是好学生,也曾经在课堂上睡过觉,脑袋一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前天夜里温习功课太晚了,学夫子喊他名字的时候,嵇雪眠先是没听见,学夫子又叫了他一声,嵇雪眠这才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
窗外飞着一架燕子风筝,不知道是哪一宫偷跑来国子监的小公主,嬉笑玩闹着,吸引了所有学生的视线。
学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干脆把所有学生都撵出去罚站。
一群学生直直站着看风筝,他们已经很久没玩过了,自从进了国子监,白天学习晚上学习,都很疲惫。
风筝落下来,落到树上,小公主很是怕生,在一群大哥哥里看了一圈,唯独跑到了嵇雪眠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问他能不能把风筝摘下来?
嵇雪眠不知道怎么拒绝女孩子,只能几下把风筝摘下来,却不小心弄坏了风筝面,小公主嘴巴一憋就要哭,这时,段栖迟却走过来,牵着她回到书桌前,提笔画了一张新风筝面。
他画完,把笔递给嵇雪眠,“我不会画眼睛,司伶你来吧。”
嵇雪眠仔细一看,这风筝面栩栩如生,段栖迟不至于不会画双眼睛,就是故意使坏。嵇雪眠便接着画了下去,点上一双眼,小公主欢天喜地的就跑了。
段栖迟则是杵着下巴,歪着头,咬着笔杆看他。
年少的嵇雪眠不解:“看我干什么?”
同样少年翩然的段栖迟笑起来,“司伶的眼睛好看,所以画出来的眼睛也好看。”
嵇雪眠白他一眼,一回头踩上了学夫子的脚面。
那天他们俩被学夫子罚站了一个时辰,因为段栖迟用的那张纸是学夫子用来出考题的草稿。
嵇雪眠也不知道为什么梦到这段,可能是段栖迟画风筝面那天,手腕上缠了一圈沾血布带子的缘故吧。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灵音带着闫明和兰慎进屋,侧过身,把一盘热砂锅连带着碗碟勺子放在嵇雪眠面前。
嵇雪眠回神,闻到一股熟悉又清苦的气味。
“喝。”闫明道,“昨天兰慎把我找来,说是你又咳血了,我连夜给你灌了一碗大补汤,要不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坐在这?”
嵇雪眠特别不爱喝药,回味了一下口中诡异的药味,又苦又涩,不知道放了多少味奇特药材,只能盛了一碗,“好吧,喝不死就成。”
闫明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还能喝死?我这药可是调理身体的,什么丹参当归,白术获多,生地川芎白芍,多的是你没听过的药材。这药能活血化淤,行气通滞,你就别嫌弃了,那么大个男人还怕喝药?娇气。”
嵇雪眠勉强喝完了药,脑子都恍惚了。
忙咽下一碗清茶,灵音又紧着乘了一碗热蘑菇汤,“大人,特意为你熬的,趁热喝!”
嵇雪眠不太习惯被这么一群人伺候,有点局促地接过灵音的汤,一勺一勺吹凉了,慢慢喝。
兰慎看着就笑,“我家大人在京城的宅院也没几个下人,特立独行惯了,没想到灵音厨艺这么好,回京城伺候咱们大人那可是一把好手。”
灵音一人乘了一碗,“我看得出来,大人不喜欢人恭维,心思正得很,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大人了。”
闫明摇摇头,“真愁人,雪眠你怎么能带这两个货回京城?慢点喝汤,我这还有几粒药丸子,先嚼了吧,你体寒,可以暖暖。”
嵇雪眠扶了下额,不得已接着受罪。
听说嵇雪眠醒了,庞英也走了进来,几个人围着小小的桌子,一边稀溜溜喝汤,一边闲聊。
闫明想起什么,又道:“昨天那个叫莲哈的半吊子大夫说什么了?”
嵇雪眠面上带着点未愈的病气,“和你说的差不多。”
闫明尴尬了一下,“你好像在骂我……就没别的了吗?”
嵇雪眠抉择了一下,还是摘了点细节说了出来:“他说我体内有蛊虫,虽然凶残,只要蛊虫离开南疆就可以死亡,叫我不要担心。”
这话唬其他人好唬,唬闫明可不行,他一把抓住嵇雪眠的手腕,强行摸上他的脉象。
“你的脉象……为什么有两个心跳?”
嵇雪眠愣住。
紧接着狂咳。
好在这次没咳出血,嵇雪眠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误会了。
好在闫明没多想,“是蛊虫的吧?”
嵇雪眠只好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是……蛊虫进入骨血,能传递心跳也正常。”
“你这脉象太薄弱了,要继续喝药调理才行,等到回京城真有哪天娶了妻,你还想不想留个后代娃娃?”
嵇雪眠摇头:“我此生孑然一人,不会娶妻的。”
兰慎打圆场道:“先把身体调理好吧,闫大人,劳烦你了!”
闫明也就没说什么,从里怀衣裳取出一叠信件,“哦对了,这些折子是陛下让我特意带给你的,说是不放心通过那么多人转交,怕到不了你手里。”
嵇雪眠缓了缓心跳,顺手打开折子,闫明和兰慎忙把眼睛别过去,灵音虽然不懂,也低下头不去看。
只见嵇雪眠披着外衣,一目十行的静静看下去,双唇逐渐淡红,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文字。
谁也不敢问,唯有嵇雪眠一人心绪起伏。
【朕近日茶不思,饭不香,母妃好讨厌。】
【这几天爱上了烧春笋,朕渐渐能吃些饭了。】
【好想出宫玩,可是想起老师留的功课,朕还没有做完。】
【母妃说朕年十六,要给朕选妃,朕不想要。】
嵇雪眠一张一张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张。
【朕想老师了,朕真的好想您啊,老师什么时候回京呀?】
“雪眠……你怎么了?”闫明试探着问他。
嵇雪眠阖上双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像是一段掩藏在剑鞘里的利刃,藏去锋芒,不叫外人知晓。
他一向如此,脊背虽薄,坚如磐石不可摧,似乎永远不会倒下,不会遗忘。
“没什么,吃饭吧。”
庞英此时道:“大人,您的身子……一会儿能去跑马山猎场吗?”
嵇雪眠颔首,“去得,不用担心我。”
屋外面,林渊和秋莲和蔼的说着话,段栖迟则是站在葡萄架下,仔细回想着林渊昨天刺探到的情报。
莲哈果然去见了天华城大翁,如实禀告了嵇雪眠和段栖迟的现状,大翁先是厉声吼了几句,而后开始狂笑,像个疯子。
“……这次叫他段栖迟得了便宜,那么大一个美人,还不得按在大营里肆意妄为,不肏/弄开不算完?真想尝尝他的味道啊,我看见了,他那底下啊,真漂亮……”
“……属下把他的脉,倒是觉得不太对劲,说不出为什么,按理来说,他确实生不出,是不是蛊虫活着的缘故……”
“生不出才好!要真的生出来了,这天下,可不就得跟着他段栖迟姓段了?嵇雪眠要是背叛了狗皇帝小崽子也好!这片南疆,非我莫属……”
昨夜的雨下的太大了,段栖迟数着雷,一共劈了六十二下。
林渊见他身形微晃,忙扶住了他。
“王爷,一夜未睡,累了吧?”
段栖迟缓声道:“无妨。”
他的视线约过林渊肩头,看见了庞英。
“摄政王,春意正好,可有兴趣去跑马山围猎场?”
段栖迟沉吟片刻:“围猎场?是你家大人邀请我去的吗?”
庞英想了想,决定撒个小谎,“正是。”
段栖迟仅仅沉默了一下,“好啊,我去。”
庞英也是没想到这么容易,恭敬躬身,“摄政王,那就请吧。”
跑马山的坡不算急,修葺成了远近最大的一片围猎场,能见到身穿华服的公子小姐们踏青赏花,时不时有人策马而过。
这样的地方,想伺机杀个谁简直易如反掌。
嵇雪眠被大太阳晒着,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一片冷意蹿上后脊梁。
段栖迟就这么轻易上钩了?
小厮牵来几匹马,几个人除了嵇雪眠,全都翻身上马,庞英非说自己脚腕拧了,要等一会儿再上马。
几个人也没起疑心,驾着马离开后,庞英凑到嵇雪眠身边,把他扶到凉棚下面。
嵇雪眠裹着外衣,长身玉立,未有表情,很是默然。
围猎场的每个人都配备了一张弓,数支箭,四周都是埋伏着的御林军,庞英锁定了段栖迟的方向,苦于林渊形影不离,迟迟无法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林渊突然离开了,从马背上腾起,三下两下不见了踪影。
嵇雪眠心下惊觉不好,却说不出缘何。
庞英顺势抬手,拉弓喊道:“摄政王快躲一下,您脚边有只兔子,待我抓住它做下酒菜!”
庞英手脚利落,不犹豫,直接拉起弓箭,绷了半晌力气,猛然松手!
明艳刺目的日光下,如墨浓郁的乌发沾在段栖迟脸颊上,他勒马回眸,迎着风住下脚步。
嵇雪眠微微抬首,眯起双眼,他一如当年面容俊美的少年郎,骑着高头骏马游阵,惹得满城飞花为他频频回首,风流无限。
段栖迟簌忽笑笑,驾马往旁边躲了一躲。
庞英又喊了一声:“摄政王,不要动,兔子要跑了!”
又是一箭,段栖迟再次躲开。
庞英两箭射偏,再偏下去,段栖迟会发现。
不需要犹豫,嵇雪眠夺过弓,一箭射出去,箭尾带出流光,刺破长空,遥遥正中段栖迟肩膀。
遗憾的是,离心脏只有一寸距离。
看起来是偏了,只有嵇雪眠知道,他是故意射偏,段栖迟也没有躲。
他虽然身为文官,武行却精湛至极,当年春闱他得中会元,次日陪太子围猎,骑射功夫亦是一骑绝尘,哪怕在宫廷千百名密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管再遥不可及的距离,他都可以一击即中。
除非他有意射偏。
庞英却对此一无所知,一拍桌子站起来,欣喜若狂:“大人,快,乘胜追击,再补一箭!”
嵇雪眠就势抬弓,眼睛像鹰盯着一只疾驰的兔子,寸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