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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乖仔小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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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璟正在关夜灯,对迟嘉榆天马行空的问题还是予以了认真回复:“设备方面不行,只能清唱。另外评委也不够,办比赛主观性太强。”
“这样……”
灯光暗下去,迟嘉榆失落的情绪被黑暗放大。
宿璟眼前莫名浮现出迟嘉榆低着头丧气的模样。他想了想道:“运动类的比赛可以考虑。等六年级都学会了篮球,可以考虑打篮球赛。”
“篮球赛我课堂上自己也想组织的。”迟嘉榆卷了卷被子,蹭到宿璟旁边,悄悄嗅了嗅海盐薄荷的味道,浑然不觉自己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宿璟也假装感受不到迟嘉榆的靠近,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帮着他构筑运动赛事蓝图:“跑步或者跳绳比赛也可以考虑,只要场地足够,学生们都可以参与进来。”
迟嘉榆说:“不如举行障碍接力赛吧,团队协作和竞技性都有了。”
宿璟思考片刻后颔首:“可以,明天我和校长商量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做个活动方案。”
迟嘉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为赵一诺没有展现自己的舞台而感到惋惜,到最后怎么就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了一个活动方案。
算了,也算是给学生们谋求一点小福利了。他想。
“怎么突然想到要办活动?”宿璟问。
迟嘉榆伸手捞过自己的手机,把赵一诺的唱歌视频放给宿璟看,一边看一边可惜道:“这么好听的歌声,没机会被更多的人听到,不能让她得到专业的培训和指导真的挺可惜的。”
宿璟把视频完整地看了一遍,沉默半晌,才说:“你说得对,很多孩子的很多技能不能就这么被埋没了。”
他转向迟嘉榆,与他面对面躺着:“有条件的活动我们一定开展,没条件的比赛……我会尽量争取,给花水小学一个外出参赛的资格。”
古话说得好,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做不得真。迟嘉榆有一种当即拉着他下床立字据的冲动,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选择相信宿主任高尚的个人品质。
一桩心事了却,迟嘉榆越躺越兴奋,忍不住揪着宿璟开始闲聊:“璟哥,你小时候有参加过什么比赛吗?”
宿璟迟疑了一瞬:“市里的奥数比赛算么?”
果然,全省前十参加的就是这种智力类的竞赛。迟嘉榆一点也不意外地想道。
“算,怎么不算。”迟嘉榆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有气无力,“我也参加过……全校的奥数竞赛,为此还上了好几年的奥数竞赛班呢。”
对迟嘉榆而言,学奥数实在不是一段愉快的经验。
孩童时代的迟嘉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数学能力和谭乐乐差不多,2+3一定等于6,42-28一定等于15。然而在那个奥林匹克数学风行的年代,家家户户都要送小孩去学奥数。于是计算能力差如迟嘉榆,也在老师的建议下报了奥数班,天天和一群鸡一群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研究数数,偶尔也要碰上一个不懂节约的水管工,往水池里一边放水一边抽水,甚至还要帮丢三落四的小明从家到学校来回折腾拿作业本……总之回想起奥数班的那几年,迟嘉榆只记得每次学完出来的天都是黑的。
“……补习的地点在我们学校后面的青少年宫里,少年宫外面就是夜市一条街,”迟嘉榆试图向宿璟描述当初的水深火热,“我每次都因为做不出题目被关到最后几个才能回家,早就饿得不行了,那个烤串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我的肚子就跟着咕噜咕噜叫。”
黑漆漆的天空下,青少年宫里的学生几乎都已经走光了。小迟嘉榆再一次被数学打击得体无完肤,背着大大的书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大门,走向路灯下妈妈的自行车后座。
“今天学了什么?”虞秀把迟嘉榆的书包放到前斗里,等迟嘉榆爬上高高的后座,就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前走。
大部分时候,迟嘉榆会皱着脸努力回想很久,再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应该是……应用题吧?”
推着车的虞秀叹一口气,然后看着儿子的脑袋随着小吃摊从东往西挪。
“饿了吧?”
自行车停在某个摊位前,虞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饱经风霜的钱夹,取出两枚钢镚递给摊主:“老板,来一串烤年糕,不要放葱和辣椒。”
“好嘞。”老板乐呵呵地借过钱,潇洒地在已经熟了的年糕片上涂抹酱料,裹好油纸递给早就迫不及待的迟嘉榆。
小迟嘉榆接过年糕,啊呜咬上一大口,满足地摇头晃脑,被数学伤透的心又再一次活跃起来。
看着儿子吃得像只花猫,虞秀的脸上也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小鱼,明天也要好好学习哟。”虞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小迟一口咬掉半根年糕,幸福地眯起眼睛去蹭妈妈的手掌:“好的好的,明天一定学会!”
当然,往往很多个明天都是昨日重现的。不过不重要,迟嘉榆知道就算奥数学得很烂,他依旧能得到一根香甜软糯的烤年糕作为努力学习一天的犒赏。
“少年宫后面的烤年糕真的超好吃,今年春节我回家的时候还特地去吃了,还是老味道,”迟嘉榆咂了咂嘴,“璟哥如果你去邝安,我就请你吃。”
宿璟的眼神在黑暗中愈发柔和:“好。”
“不过除了烤年糕,肯德基也挺好吃的……”
一聊起学数学二三事,迟嘉榆就不自觉地开始思维发散。
有关于肯德基的那段记忆,是在练习奥数两年后的某个上学日。这一学期奥数竞赛名额扩增,小迟终于被选派代表班级参加了校奥数竞赛。
虞秀知道后,抱着他喊了好几天的乖儿子,餐桌上顿顿都有补脑的鱼头,力求让他从外部增添一点获奖的可能性。只有惶恐的迟嘉榆自己晓得,他依旧还是那个数不清兔子和鸡到底有几条腿的数学废材。
奥数竞赛当日,虞秀特地请了假载着迟嘉榆早早地来到学校门口,把他送进校门时还不忘叮嘱他认真检查,争取考个好成绩。
迟嘉榆恍恍惚惚地走进考场,恍恍惚惚地从老师手里接过卷子,恍恍惚惚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开始对着卷子发呆。
结束铃打响,迟嘉榆恍恍惚惚地交上了卷子。下楼的路上,他听别人讨论第三面的某道三角形问题该画哪条辅助线,心里想的是这张卷竟然还有反面。
总之就是,大失败。
他挤在如潮的小朋友中出了校门,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推着自行车专注在小学生堆里找自己的虞秀,快走几步跑到了母亲身边。
“考得怎么样?能拿一等奖吗?”离两人不远的另一个母亲也接到了自己的孩子,接过书包第一句便迫不及待地关心起考试的结果。
料想孩子的崩溃值早在刚才就已经在了临界点,这一问完全把他心中的伤心因子激发了出来。他瘪瘪嘴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响得整条街都能听到。
大概难过是最容易传染的,迟嘉榆酝酿了一整场考试的悲伤情绪也喷薄而出,紧随着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个泪水滂沱的下午,虞秀吃力地把迟嘉榆扛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哭得惨兮兮的他去了邝安市当时还算新鲜标配的肯德基,给他买了一份儿童套餐。
记忆的最后是自己捏着被塑料包裹起来的小公鸡玩具,含着一包眼泪听虞秀的安慰。
“乖仔小鱼,不管考多少分你都是妈妈心中最聪明的孩子。”虞秀说。
“可是我都不会做,我像个笨蛋……”
虞秀眉梢眼底尽是温柔,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语气轻缓:“不是哦,你能坚持坐到最后,你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她拈起一根薯条凑到迟嘉榆嘴边,小男孩下意识地张嘴叼住,把酥脆连同眼泪的苦涩一同嚼下了肚。
那天之后,虞秀给迟嘉榆的数学老师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迟嘉榆就退出了奥数班。在每个同班同学拼命掰手指咬笔头的周六下午,他背起书包跟去了虞秀的工厂,坐在办公室里喝着牛奶做作业。
……
直到宿璟的手掌触上脸颊,迟嘉榆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哭什么。”宿璟似是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的手上带着薄茧,动作温柔地拂去迟嘉榆眼角溢出的水花。
虽然知道这是在黑暗中,对方大概率看不到自己胡乱流泪的幼稚模样,迟嘉榆还是不好意思地悄悄别过脑袋,面朝向另一侧。
“没事,”迟嘉榆瓮声瓮气道,“我只是晚饭没吃饱,有点想吃肯德基了。”
“想吃哪些?”
迟嘉榆愣了愣,没想到宿璟连这句话都接得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想吃全家桶。我饿的时候,一个人能吃两桶。”
身后是一声轻笑。
迟嘉榆抓着被角,有些不敢回头。躺着躺着,他的眼睛也慢慢闭拢去,陷入昏沉梦乡。
梦里,他抱着一大桶炸鸡大快朵颐,好像怎么也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