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仙气十足

2、伴我

　　收到毕梓云发来的短信时，方南刚把手中的保温饭盒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

　　扭开盒盖，用长勺不停搅动着热腾腾的炖鸡汤，又将鸡汤表面的油垢舀走，他对坐在病床上的苏丽娟开口：“妈，汤要趁热喝。”

　　距离做完手术已经过了快两周，苏丽娟的气色也比刚住院时好上了不少。盯着自己床前，正在弯着腰为自己布置饭菜的英俊青年看了一会，她隐隐叹了口气：“小南，你俩就不能在家多留两天？”

　　“小云挺想多陪您几天。”将盛在碗里的鸡汤吹凉后递给苏丽娟，方南顿了一下，接着放轻声音，“两周假快用完了，事务所催着他回去。”

　　苏丽娟忙挥手：“罢了罢了，二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在我面前晃悠，我还嫌烦呢！”

　　方南低下头，唇角微弯。
　　毕梓云老妈和毕梓云一个性子，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

　　两周前，两人接到方南母亲打来的电话，说苏丽娟得了个良性囊肿，需要住院进行手术切除。苏丽娟担心远在北京的儿子们瞎操心，本来打算一直瞒着等手术做完，没想到马上就被方南妈妈给供出来了。

　　两人一起请年假回了小城，陪着苏丽娟做完手术，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照顾了好几天，假期也进入了尾声。

　　等苏丽娟将鸡汤小口全喝完了，方南喊护士来换了挂水，又学着毕梓云平时做的那样，将病床上的几个被角逐一掖好，便伸手拎起挂在门把上的西服外套，起身和苏丽娟告别。

　　走出住院楼，随手在路边叫停了一辆出租，方南对司机言简意赅地开口：“去沽南一中。”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听说毕方两人难得回小城一趟，很快又要走，田主任打来电话，邀请他们一起去参加晚上的晚会活动，顺便让他俩以优秀校友的身份上台致辞。

　　田主任盯上的本来是当年差点斩获状元头衔的自己，然而，即使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他还是不喜欢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下露面，上台的重任自然交到了在哪儿都吃得开的毕律师身上。

　　毕梓云一听，马上拍拍胸脯，说自己负责上台热情洋溢地感恩老师感恩母校，让方南过来医院照顾妈。

　　刚才的那条短信里，毕梓云告诉他晚会已经结束，让他从医院出来以后直接来沽南，高一教学楼三楼会议室，并没有告诉他是什么原因。

　　随着司机调转方向盘，出租车驶入教师小区附近的十字路口，几座熟悉的教学楼出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由于沽南一中的阶梯教室容量有限，并非所有班级都能去观看教师节晚会。校园里，无数小窗户亮着灯光，看不清面容的小黑点密密麻麻列成一排靠在窗边，都是正在低头上晚自习的沽南学生。

　　比起周围居民楼星星点点的灯光，这里的每一盏窗户都亮如白昼，展翅欲飞的雏鸟们用高高垒起的教辅在一扇扇小窗里筑了巢，书桌上沙沙作响的纸笔正在勾勒着他们的未来。

　　靠上出租车后椅，方南看着车窗外的教学楼，眼中怔然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模样。

　　毕业，结婚，搞科研，工作。随着人生履历变得愈发厚重，高中时代的许多记忆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在方南的记忆里，永远有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充斥着课间的喧嚣吵闹和刺耳的铃声，将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与毕梓云横亘在两侧，却也像是一条永无尽头的长线，将他们的余生都连在了一起。

　　在东大门下了车，给保安出示了田主任开的批条，方南拎着手中西装，跟随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梧桐道一路来到操场，走进了高一高二所在的教学楼。

　　上到三楼，他在会议室门口看到了毕梓云的身影。
　　会议室的灯光往外散，毕梓云在温和光圈中侧过头，对自己姗姗来迟的爱人，眼中闪露出笑意。

　　“……小云？”
　　走近一些，随手捋平了毕梓云头顶那簇永远往上翘的头发，方南问。

　　毕竟身处高中校园，看到方南来了，毕梓云并没有像在家里时那样整个人往爱人身上招呼。慵懒地靠在阳台前，他朝着不远处的会议室抬起下巴：“方南，你看。”

　　顺着毕梓云的视线望过去，方南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除了田主任，还坐着另外俩人。

　　两名身穿沽南一中蓝白校服的学生正在听坐在对面的田主任讲话，时不时还点下头表示在认真听。坐在左边的矮个男孩正面色紧张地看着正在滔滔不绝的田主任，五指不自然地攥着桌上的圆珠笔。另一个个子稍高一些的男孩一直在垂眼看着身旁人微微发抖的手，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等方南出声，毕梓云又开了口：“你还记得我们参加的希望萌芽计划吗？”

　　希望萌芽计划，是他们经过匹尤推荐参与的公益活动。他和方南每个月都会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资金，按月给山区中学的学生进行定向捐助。

　　“这俩小孩，是我们资助的几个学生之一，也是匹哥他们镇上唯一两个考上沽南的学生。”

　　方南神色微敛。
　　按毕梓云的意思，会议室里坐着的两个小孩，就是他和毕梓云这几年来的捐助对象了。

　　“晚会结束以后，田主任问我想不想来见见他们俩，他们也一直挺想亲自感谢一下捐助人。”从栏杆前直起身，毕梓云凑近身旁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吓唬十五六岁的小孩，这不比致辞有意思？”

　　“……”方南，“我陪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毕律师还是这么孩子气。

　　向两个少年交待完和捐助人见面的相关事宜，田主任打开会议室的门，和刚到的方南寒暄了几句，示意两人可以进来了。

　　会议室的玻璃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察觉到两道青涩而又带着些许忐忑的目光朝自己投来，毕梓云不动声色地往上拉了拉领口，率先朝坐在一起的两名少年笑着打招呼：“嗨。”

　　前几天方南留下的吻痕还没消，他可不能教坏未成年人。

　　两个小孩十五六岁年纪，都是从匹尤支教的山区学校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沽南一中。
　　两人的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需要靠外界资助才能继续学业。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看到门外走进两个衣冠楚楚的大哥哥，矮个子的滚动了几下喉头，朝着身旁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挪近了一点。

　　高个少年拍拍他的手，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同伴不用紧张。

　　看到两名捐赠人在会议桌对面坐了下来，高个少年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从座位前“唰”地站了起来，当着田主任的面，朝着对面两人深深鞠了个躬：
　　“……谢谢两位先生愿意资助我和小辛，我们，我们将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

　　毕梓云差点被眼前这个少年逗笑了，他见方南背部一僵，像是被少年这架势吓到了，先一步缓声开口：“你们现在还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生活开销上有吃紧的地方，就和田主任或者你们老师说，我们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跟进。”

　　他转过头，示意方南补充。没想到方南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虽然自己和毕梓云也是从这个年纪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方南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对话。倒是毕梓云，询问了很多他们学习和生活上的困难，听他们谈了谈自己在乡下的生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多小时。

　　会面临近结束，两个少年的班主任敲响了会议室的门，准备将两人领回班里去。

　　矮个子少年先跟着班主任走了出去，毕梓云和方南刚拉开椅子站起身，鞠完躬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高个子少年突然出了声，他的声带正处于变声期，嗓子带着点少年人的哑：
　　“那个……毕先生，方先生。”

　　“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合不合适。”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心底下定了什么决心，少年垂下眼，略带恳求地开了口，“每个月给的捐助款，可以多给小辛一点吗。他身子骨有点弱，需要多补充营养才行，可是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奶奶需要照顾……”

　　看到面前两名大人顿住脚步，前后望向自己，高个少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有些逾矩了，连忙接着解释：“减我这边的资助金，补贴给小辛也行，我，我就想让他吃好一点，多长点肉——”

　　高个少年耳根子涨得通红，却没注意到会议室门口闪过一道蓝白色衣角。方南回过头，看到拿命叫做小辛的少年躲在会议室门外的角落里，正在偷偷望向会议室里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和毕梓云交换了一下眼色，方南从钱包里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面前的少年：“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什么需要，直接打给我就可以。”

　　就在小辛缩回头，正准备跟着班主任匆匆离开门口的时候，高个少年突然握紧拳头，有些忍不住地嗫嚅出声：
　　“你们……你们也是，对不对？”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看出来了，这两名事业有成的大哥哥，田主任口中所说的优秀校友，和自己是一类人。

　　自己对小辛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周围的人一定不会理解的。可是，如果今天再不说出口，或许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毕梓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顿了顿，转过头对他说，“这条路很难。”

　　“未来要靠你自己争取，”方南终于开口了。他的声线有些冷，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用结果说话，比一腔孤勇好太多了。”

　　就在两人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他们突然听到身后的高个少年大喊出声：“谢谢，我明白了！”

　　他已经带着小辛走出大山，走入城市，走向了越来越广阔的世界。

　　这两位学长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也可以。
　　他会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拼搏，亲自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和小辛的未来。

　　下楼前，毕梓云和方南看到那名叫做小辛的矮个少年正趴在栏杆上，半个脑袋都埋在胳膊里。他的鼻尖有些红，却在怔怔地看着隐藏在夜色中的校园主操场。

　　埋藏在他心里的那颗种子，或许青涩稚嫩，或许哽噎难言，却会在不远后的将来，长成大人之后，最终迎来果实的成熟。

　　小辛抬起头，心想，好想快快长大啊。

　　绕过楼梯拐角，在监控和无人能看到的地方，方南将拎在手中的西装搭在两人中间，舒展开掌心，紧紧攥住了毕梓云的手。

　　方南发问：“回家？”
　　揉了揉眼睛，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毕梓云将半个身子都耷在了身侧人的肩膀上：“……嗯，回家吧。”

　　几名高一年级的课代表捧着全班人集资送的花束，浩浩荡荡地往办公室走。走廊尽头的教室里传出学生们的欢呼与鼓掌声，大家对着刚准备离开教室的任课老师，乱七八糟地呼喊着“教师节快乐”。

　　唯独他们，在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中五指相扣，与走廊里奔跑着的学生们擦肩而过。

　　一如年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