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垚先生

16、第十六章 阴借阳还

　　两人离开史官村后，由水路经琅水来到琅滨，琅滨人枕海而居，世代以渔业代替农业，当地人捕获的鱼虾大多都被贩卖到外地，琅滨人也由此营生百年，安居乐业。

　　两人一来到琅滨，只觉得此地一片死气沉沉，未有外人所说的富足安康之感，海边不见有渔夫捕鱼，大街上却飘着一股腥腐之气，两旁罕有商铺开门，街的两边坐着一个个衣衫破烂的乞讨之人。

　　“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们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起程离开这里。”小九一边说，一边跨进了一家客栈，她对老板道：“老板，两间上房。”

　　那老板像是见到宝一般，低头哈腰地殷情相迎，为小九与沈泉安排好房间后，还主动端来一桌的鲜美海鲜，眯眼笑道：“客官慢用。”

　　小九斜眼瞄着那一桌菜，问：“这是你们白送的？”

　　客栈老板格外热情，“只要客官愿意在我们客栈多住几日，所有的饭食都由我们客栈包了。”

　　见老板大方得出奇，小九更加狐疑，猜想这家客栈很可能是一家黑店，便暗暗扯了扯沈泉的衣袖，轻声道：“我们还是小心点，我看这家客栈八成就是一家谋财害命的黑店。”

　　两人坐定，沈泉用筷子沾了沾碟中的菜，然后对小九摇了摇头，小九的眉头皱成折子，偷偷瞟了客栈老板一眼，口中呢喃：“这就奇怪了。”

　　没想到那老板却径直走了过来，无奈地笑道：“两位客官放心，我们这里不是黑店，更加不会加害二位。”

　　小九笑得有些尴尬，“让老板见笑了，我们只是有些奇怪，一进琅滨，就觉得格外萧条，投栈又遇上你这样大方的老板，实在让人有些不放心......”

　　老板沉沉叹了一口气，神情愁苦，“我们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琅滨人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是丰衣足食，生活过得还算舒适，可半年下来，都坏在那条琅水的水路上。”

　　小九一边嚼着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们就是从琅水来到这里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你指的坏处在哪里？。”

　　“两位不知，这琅水在半年前就被人给堵了，他们设了一个关卡，只许人进，不许人出，这样一来，我们这里捕上来的鱼虾根本运不到外面去，那些鱼虾只能堆积在渔民手中，渔民赚不到钱，却只见城里的粮米越来越贵，眼看着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老板沙哑着嗓音缓缓道。

　　“可是据我所知，统领天下水帮的天一门门主柳扶公子就住在琅滨，那些人公然在他的地界上设置关卡，难道不怕他怪罪吗？”小九问。

　　只见那老板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嗓音道：“就是他们天一门所设的关卡，柳扶公子怎么会怪罪？城中的米粮也是由他们从外地运进来，然后开出天价，卖给城中百姓，他们是想以此牟取暴利。”

　　小九一拍桌子，义愤填膺地道：“好个柳扶公子，身为天下水帮的头领，居然干起了这样的勾当！”

　　客栈老板十分惊慌，立刻让小九小声些说话，小九怒道：“怕什么，他们敢做就别怕人说，这世上欺负穷人的人最可恶！”

　　沈泉对小九道：“我们吃这些东西没关系，小凡吃不了。”

　　小九问老板：“能给我们一碗稀粥吗？”

　　老板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眼尚年幼的池凡，只能叹气道：“你们等等。”

　　老板走后，小九对沈泉道：“那个柳扶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好，想到不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人之事是他人的，江湖上道听途说之事颇多，我们不可能也不需要去深究太多。”沈泉的话温凉如水。

　　“你别说的那么轻松，如今天一帮的人不让人出城，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耽搁下来了。”小九撇了撇嘴，又吃起了菜。

　　说话间，忽然有个小孩子跑好了进来，一身烂衣烂裤裹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他跪倒在小九与沈泉面前，苦苦哀求：“公子、夫人，赏口饭吧，我娘在家里快不行了。”

　　小九见他脸色蜡黄，颧骨突出，一双眼睛泛着病态的盈光，立刻扶起他，指着桌上的菜道：“你想吃什么就拿吧。”

　　孩子却是摇摇头，用稚嫩的嗓音道：“我娘就是整日以这些为食才吃坏的，求你们赏些饭给我娘吧，我娘真得病得很重。”

　　这时，老板端着稀粥过来了，那孩子二话不说，抢过碗就往外跑，老板连连摇头，叹气道：“我再去盛一碗。”

　　小九接过稀粥，池凡坐在她膝上，任凭小九怎么把稀饭递到他嘴边，他都是嘟嘴甩头，似十分不情愿，小九起先还有耐心，一边哄着池凡一边擦着落下的米粒，直到池凡发起了脾气，小九才把碗筷一甩，“不吃就算了，以后都不要吃了，人家连饭都没得吃，你还嫌这险那，就是我和小白把你宠坏了，早知道还不如早早就把你送人了，我们也省心。”

　　池凡哭闹，两条小腿就像两只小棒槌，搅得小九直痒痒，小手紧紧环住小九的脖子，鼻涕眼泪都往小九脸上蹭，小九无奈，“那就乖乖吃饭。”小九扶好池凡，擦去他的眼泪鼻涕，一口一口喂起了饭。

　　沈泉放下茶杯，悠然自得地道：“小凡可能在长牙。”

　　小九瞪了他一眼，“就你懂得多，你怎么不来喂，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泉未多说什么，一直在一旁静静喝着茶，直到小九喂好了饭，两人便都回房休息了。

　　小九睡下后，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抢食孩子的样子，她披上一件单衣，叩响了沈泉的房门。

　　门开了，面对沈泉淡淡的面容，小九的话忽然噎在了喉中，半天都不知该怎么说，见小九犹豫良久，沈泉问：“何事？”

　　“我想......我想小白你医术不错，若是肯帮那孩子的娘看病.....”小九埋首，心扑扑直跳。

　　“为了一个孩子和他娘，我是不是该把整个琅滨的人家都走一个遍？”沈泉的话不温也不凉，却给了小九略微的希望，她立刻道：“我看那客栈老板的神情，分明是认识那个孩子，你去问问他，若是实在不知晓孩子的下落，只能算他们福薄。”

　　沈泉轻轻应了一声，便要出门，小九连忙拉住他，“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沈泉皱眉道：“你留下，看着小凡。”沈泉说完，便离开了。

　　天边渐渐泛起鱼白肚，小九在昏睡中隐约听到脚步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身去开门，只见沈泉正推开自己的房门，小九急问：“怎么样？”

　　“城中断药已有半年，我只能尽我所能。”沈泉道。

　　小九含笑，“你尽力就好，去休息一会儿，随后的事情，我去办。”

　　小九找到客栈老板，询问过孩子的住址之后，便找上门去。那孩子见小九询问他母亲的病情，又记起在客栈里的一幕，便知小九与昨夜为他母亲看病的沈泉是一起的，连忙磕头感谢，小九扶起他，问：“你娘怎么样了？”

　　孩子露出难得的笑容，回答：“沈公子说，我娘的病只要服上几服汤药，然后再修养半月就会康复了。”

　　“那你找到药了吗？”小九问。

　　孩子却是连连点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找到了，这全城上下只有天一门中有药，我这就去买一些来。”

　　小九见他净衣净裤，已不似初见时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你......”还未等小九把话问清楚，孩子便一溜烟地跑了。小九摇摇头，走进屋，见孩子的母亲正卧在床上修养，脸色异常苍白，便依上前去，“大嫂，你没事吧？”

　　孩子母亲的眼皮微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张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你是什么人，宝儿呐？”

　　小九将她扶起，笑道：“宝儿去给你抓药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至于我，大嫂就把我当成一个聊天解闷的人吧。”

　　“这孩子，我说的话他就是不听，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人家凭空无故的就给你钱，还不要求偿还？”宝儿娘的喉咙中似被痰堵着，说话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小九递给她一杯水，问：“大嫂，你刚才所说指的是什么？”

　　“这琅滨城半年前就封了，城中缺药已久，唯独只有天一门中存有大量的药材，患病之人需花重金前去采购药材。可想而知，这一旦轮到我们这些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穷人生病，便就只剩下等死的份。后来不知谁人在外宣布谣言，说有高人来到琅滨，可以用借阴债的方法帮助穷人获取银两，这琅滨的穷人便如疯了一般，纷纷前去借阴债，听说不少人都死在了这上面。”宝儿娘缓缓道。

　　小九露出惊异之色，问：“是怎么一个借阴债的方法？”

　　宝儿娘却是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那些所谓的高人还不知道在暗地里搞什么鬼，我劝了宝儿几次，这孩子就是不听，还是去了，我真怕他会出什么事......”

　　小九见宝儿娘猛烈咳嗽起来，连忙上前安抚，“大嫂别担心，鬼道确实有借阴债的说法，其实这债对活人也并没有什么伤害，不过是死后到了阴间，不能马上投胎，需在阴间服满所欠的劳役方可再入轮回，说到底不过是把以后在阴间的钱先换成阳钱来用，并无多大关系的。”

　　宝儿娘忍着咳嗽，“你这姑娘怎么这样胆大，这神神鬼鬼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的，别胡说八道，当心触犯了神灵。”

　　小九无奈地眨了眨眼，陪笑道：“是，是我胡说，大嫂就当个笑话听吧，不必当真。”她灵秀的眼睛骨碌一转，接着说：“只不过，再容小九多嘴一句，这世间的确有两样东西可以向阴曹地府的那些人去借，一件是钱财，另一件便是阳寿，至于如何去借如何去移，此中的学问可大着呐。”

　　宝儿娘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道：“还说！”

　　小九吐舌，别过头去，低声自语：“想不到鬼道的人也做起了这样的善事，难道是鬼米道的师训起了作用？”说着，她便咕囔起了鬼米道的师训，“一交五斗米，便入鬼米道，训言要牢记，辟邪诛恶鬼，洁身需自好，杏林记春暖，益寿又延年。”

　　宝儿娘虽见小九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也没有精神去问个仔细，双眼微阖，静养了起来。转眼，一个上午过去了，见宝儿还未归家，宝儿娘有些着急了，小九只能出门去找宝儿。

　　空荡的街上依然没有多少行人，每一个走在街上的人都犹如幽魂，毫无精神可言，小九随便找了个路人询问放阴债的地方，却发现这个地方倒是尽人皆知。

　　小九来到一处小院前，见难得的人群熙攘，这些人正在小院门前排队，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小九在人群中仔细探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宝儿，心想宝儿可能已经进院门，便想要进院寻找，守在门口的两位大哥却把她拦了下来，瞠目道：“想要进去就要排队！”

　　身后的人群也开始起哄喧闹，小九无奈，只能走到队伍末尾，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院门，以防宝儿从里面走出来。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却依然不见宝儿从院中出来，小九正在犹豫要不要进院，却被守门的两位大哥毫不犹豫地推了进去。走过狭小的前院，小九在前厅发现了宝儿，见他正低头看着桌面，脸上十分踌躇为难，握着笔的手不断地擦着汗，仿佛十分着急。

　　“宝儿，你在做什么？”小九凑上前去。

　　宝儿的眼睛忽然一亮，“姐姐你来得正好，你可会写字？”说着，他便把笔递给小九。

　　小九问：“可是写你的名字？”

　　宝儿连连点头，“对对，他们就是让我写名字，可我不认识字，姐姐你帮我写陈宝两字，再写上生辰八字，我是宝庚年正月初九寅时出生的。”

　　小九皱眉，“借阴债怎么还要生辰八字？”

　　见宝儿一脸肯定，小九只能大笔一挥，将纸张递给宝儿，宝儿欢天喜地地就接了过去，“谢谢姐姐，我先去借钱。”

　　小九也想跟进去，却又有两人拦在通往后屋的走廊上，“姑娘，请在门口写好给阴差的名帖，否则不能进去。”

　　“我不借钱，刚才进去的是我弟弟，他年纪还小，我想陪着他。”小九扯谎。

　　“不行！”两人立刻将小九赶回前厅，小九只能在前厅坐下，旁边的人见她认字，便都要让她写名帖，小九只能为他们写起了名帖，半个时辰后，宝儿从里面出来了。

　　小九询问他：“怎么样？”

　　“他们说，我只要凭着这张契据，就能到天一门中领药了。”宝儿兴奋地回答。

　　小九露出不解之色，“按理说，借阴债所得的阳钱，应该是由阴间的管事在借债人的生活中假借各种由头，或是做生意忽然发大财，或是在路上捡到银两，总之都是些飞来横财，怎么这里借阴债直接是给契据，未免太刻意了。”

　　宝儿也顾不上小九的猜疑，去天一门中领了足够的药材和粮食，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小九越想这件事情越奇怪，便决定留在琅滨的几天里，每日都关注一下陈家母子的状况。

　　宝儿娘的病在服下几服汤药后，倒是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宝儿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沈泉说他是体虚所致，但眼见宝儿在短短五天内就病得下不了床，似是一下子就被掏空了身体，命在朝夕，沈泉也有所怀疑了。

　　两人来到宝儿借阴债的那个院子，硬闯了进去，见屋里坐着个黑帽玄衣的道士，一看便知是鬼道中人，那人惊恐地站了起来，紧紧握着拂尘，“你们是谁？”

　　沈泉二话未说，便把剑架到了道士的脖子上，道士恐惧得浑身发抖，不敢出声。

　　小九在道士的桌上翻起了东西，只见桌上凌乱地叠着这两天来借过银子人的拜名帖，有一本像账册一样的东西被翻开摆在一旁，小九拿起来一看，当即惊呼出声，“这是续命录，他们根本不是在为人借阴债，而是在骗那些人卖掉自己的阳寿，给其他人续命！”

　　沈泉的剑发出凌厉的寒光，“说，是谁在主使你！”

　　那道士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请二位侠士饶命，一切都是我师父让我这么做的，他要给那天一门的柳扶公子续命，便派了我来这里为柳扶公子续写续命录。”

　　小九冷哼，“子规道人是越来越精明了，这可真是一门好营生啊，用别人十年的命换柳扶公子十天的命，当真是值！”

　　沈泉问：“此续命录可有办法解？”

　　小九咬着唇，“这一旦被写进续命录，便无法再改回来。”小九看着那续命录上宝儿的名字，“宝儿换了五十年的命，恐怕挨不过去了。”

　　果然，宝儿在同一天，便在宝儿娘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离开了人世。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