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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陶南屿:我看过你的裸体。 ...

  •   乔慎以为自己听错,半晌才重复:“挖坟?”
      陶南屿熄灭烤炉的火,示意他跟自己走。

      乔慎当然没有移步。他惊奇地看陶南屿背影,因为对方太过于理所当然,他甚至以为这是什么隐藏了机位的综艺,专门偷拍路人反应。
      但这小片沙滩上只有他和陶南屿两个人。陶南屿回头看他时他犹豫了。
      他刹那间想起算卦师父提醒过什么。
      “把话讲清楚。”他对陶南屿说。

      过去岛上盛行土葬,渐渐衍生出一个习俗:新死之人需在祖坟外找个风水合宜的地方下葬,五年后血肉化尽,再拾骨移入祖坟。
      陶南屿母亲过世五年,她今年清明回家,正是为了做这件事。

      “一定要在晚上挖?”乔慎问,“没有人帮你?”
      “就是今晚,而且必须由孩子亲手去挖。”陶南屿认真道,“家里人还有其他事,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完成的。”
      乔慎:“不一定需要我。”
      陶南屿:“别人不行,必须是你。”
      乔慎:“为什么?”
      陶南屿诚恳:“我妈妈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拍的《苦葡萄》,她每年都要看。”

      《苦葡萄》是乔慎当主角的第一部电视剧。《大院人家》里他是男主角的童年时期,《苦葡萄》中他是绝对的主角,是在饥荒年代背着弟弟妹妹的尸体,艰难寻找父母的七岁小男孩。
      “葡萄”是主角的小名,他回乡的路程被眼泪泡得酸苦,是乔慎演戏生涯中哭得最多次的一部戏。他本来就有一双葡萄般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拍完播出,大江南北没人不知道“葡萄”,没人不为“葡萄”哭过。

      乔慎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过“葡萄”。他不禁再次打量陶南屿。
      看陶南屿的反应,她显然早就晓得自己身份。但她说话、行动都超出乔慎可理解的逻辑。
      这种接近的方式让乔慎感到新鲜。他心头涌出“果然如此”的雀跃。
      他正了正帽檐,望向陶南屿背后的小山,听见陶南屿喊:“‘葡萄,跑啊!’”
      浪涛的呼吸中,她年轻蓬勃的声音汽笛一样响亮。
      乔慎笑起来。陶南屿倒退着走,哼起《苦葡萄》主题曲。

      “葡萄,跑啊”是剧里的名台词。男孩葡萄在路上无数次奔跑、跌倒,帮他的每一个人都这样鼓励他。他在大雪中背负身上两条小小尸体,忽然爆发力量,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葡萄,跑啊。葡萄,跑啊!
      拍那一场戏的时候,剧组里的人也这样在镜头外为他加油:葡萄,跑啊!!!
      小小的脚掌踏过雪地,在山谷的积雪里留下红梅一样的印记。

      “小时候妈妈总和我一起看你演的戏。”陶南屿说,“她知道你好多事情。”
      乔慎渐渐放松,不再充满提防。
      “你喜欢猫和狮子。你家里有三辆脚踏车,最喜欢红色那辆。你头发特别多,刚吹干的时候像爆炸头,她每次看到都会笑。我的头发软,她摆弄过,可惜没成功……”
      陶南屿说了很多,从《苦葡萄》到沈沧溟,乔慎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她居然全都晓得。
      乔慎从没见过这么在意和了解自己的人,但陶南屿面对自己却丝毫不狂热不欣喜。乔慎不能解读这种矛盾。一定是太紧张了,见到偶像,或者说见到最崇敬的人,谁会不紧张呢?乔慎说服了自己。
      他察觉有一些秘密隐藏在陶南屿的言语里。但他没嗅到危险的气息。
      乔慎吃着鱿鱼干,终于慢吞吞跟上走向小山的陶南屿。

      从山脚走上去不过百米,路就断了。小岛尚在开发,山上都是岛民坟墓,开山修路的阻力很大。乔慎点亮手机电筒,跟在陶南屿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一直盯着陶南屿柔顺的头发。
      涂斯若知道他这样鲁莽草率,肯定气得光头噗噗冒烟。
      像是听见他的心声,陶南屿回头冲他笑笑。
      “放心,不会真的让你挖坟。”她说,“你跟我妈说说话就行。”
      乔慎正思考如何帅气接上话茬,陶南屿难掩戏谑地继续:“对了,我们看过你的裸体。”
      乔慎:“……?!”

      拐过无路的密林,借着海滩上映过来的灯光,乔慎看见山腰几间平房。房中一片漆黑,门前长满杂草。
      大门没有锁,陶南屿直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危险的声音。
      乔慎还惦记着刚刚的晴天霹雳。他从影这么多年,从来没为艺术牺牲过肉.体,不禁紧随陶南屿身后:“你刚刚说什么?”

      房梁早已塌了,陶南屿在杂物堆里翻找。左右各一扇门,左边的房间被泥石填满,右边倒还安全。
      乔慎忘了自己的问题,他看见码头上见过一次的行李箱就放在屋子里。

      他惊讶极了:“你住在这儿?”
      陶南屿:“我小时候就住这里。”
      乔慎拉了拉垂下来的灯绳,唯一的灯泡并没有亮:“太不安全了。”
      说完就听见陶南屿笑声。
      “一个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敢跟着我到这里来。你还担心我不安全?”
      “一个像你这么瘦的女孩子,和我这样的成年男人到僻静地方来,”乔慎说,“你认为谁更不安全?”
      “我很放心乔慎。”陶南屿答,“乔慎是最完美的好男人。”

      乔慎眯起眼睛。
      这句话看似赞美,实则狠贬,是某期谈话综艺中主持人嘲讽他的话。主持人是他前女友闺蜜,嘲讽起乔慎毫不留情。他那段恋情结束得不够体面,于是她越是揶揄乔慎,节目里的其他嘉宾就笑得越厉害。
      这世界被人笑、令人笑,是头等善事。乔慎不在意这种奚落。
      但节目播出后,很快就因其中一个嘉宾锒铛入狱而永久封存。它存在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小时。
      娱乐圈的事就是这样,比大海还要反复无常。而会在当时追着名气平平的他、第一时间看他节目的,除了死忠粉丝,还会有谁?
      是你妈妈喜欢我,还是你喜欢我?他咽下这个问题,看陶南屿的目光充满了了然的得意。

      乔慎走进那唯一安全的房间,陶南屿的行李箱就放在门口。
      房间很小,地面没有砖石垃圾。进门后左侧一张床,右侧一张书桌,堆满杂物。书桌前头是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桌上散落破烂的小学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几本病历,病人叫陶良女。

      他扭头想问陶良女身份,手机灯光照到灰黑的墙上,掠过一片雪白的肉光。
      乔慎一顿。
      他真正的不祥预感此时才蓬勃冒头,随着灯光完整照在墙上,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张陈年的贴画。
      贴画用钉子固定在墙上,旧得褪色。春季很潮湿,锈水在画和墙上淌了好几条黑色印子。
      画上一个圆胖的小婴儿,怀里抱着布老虎,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候还没有遮羞意识,他一.丝不挂,屁股光光。

      乔慎几乎惨叫起来!
      陶南屿靠在房间门口,努力绷着脸:“哎呀哎呀。”
      乔慎冲过去想撕下那张贴画,在最后一刻控制自己停手。陶南屿说过的话串起来了。
      “这是你妈妈贴的?”他咬牙,“这就是你说的,她从小喜欢我?!”
      陶南屿这时候的笑才像真心:“你现在跟小时候挺像的。”想想她又补充,“当然我指的是脸。”

      在黑暗中,乔慎的脸已经烧得发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我可以撕下来吗?”
      陶南屿没料到他会询问:“你想撕就撕。”
      “这是你妈妈遗物,我不能随便动。”乔慎答。
      陶南屿嗤笑一声,走过来撕下了。她身上有烤鱿鱼干残留的香气,掺杂旧房子里的潮湿霉味往乔慎鼻子里钻。那是种毫不浪漫,毫不煽情也毫无诱惑力的气味。
      纸片清脆地响,她撕碎、叠起,再撕碎。

      “她真的很喜欢你,怀我的时候天天看你的画报,希望我长得像你。”陶南屿说。
      乔慎脸上的红热消退,他斜睨陶南屿,不否认自己有一张优越的脸。
      “所以我出生之后,她很失望。”
      乔慎愣住了。

      陶南屿把碎屑抛向空中。纸屑像雪片在灯光里飘落。
      “结束。”陶南屿又是那种清脆透亮的笑声,“喂,走吧。”
      乔慎心里有点儿沉重。这沉重让他很不快活。他从陶南屿手里夺过铲子,跨出了门。

      小山看着不高,但树木茂密,夜晚很难行走。
      这里气候湿润温暖,植物长势疯狂,一年足以让小树野草填满山路。只有清明时节,祭拜的人才会上山砍树拔草,清理出通道。乔慎三两步走到陶南屿前头,负责开路。
      他以为陶南屿一定又会说一些让他下不来台的玩笑话,但陶南屿一路都很沉默。

      渐渐的,路两旁开始出现低矮的坟冢。坟头藏在树丛草堆里,没有香火,很难辨认。
      陶南屿扭头往林子里钻,背影单薄如一柄刀片。
      被几丛捻子包围的小小坟包是今夜的目的地。

      坟包没有墓碑,要等到移到陶家祖坟,陶良女才能与陶南屿父亲共享一块刻字的石碑。
      鬼针草把坟包缠得结实,开了一大丛黄白色小花。乔慎清理杂草,陶南屿不吭声地看他。
      她没再说“我妈喜欢你”之类的话。
      乔慎忽然想起她站在满天风雨的窗前擦亮火柴的瞬间。
      和陶南屿见了一面、两面、三面,再到帮陶南屿挖坟。他连陶南屿说的话哪些真哪些假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仪式,陶南屿把铁铲插在地上,忽然说:“妈,这是乔慎。你高兴吗?”
      她先落下第一铲。乔慎迟疑片刻,抓住铲子:“我来。”
      陶南屿奇道:“你确定?”
      乔慎:“让我做这件事,你妈妈会更高兴。”
      陶南屿松了手,轻笑:“怪人。”
      乔慎无比真诚:“比不上你。”

      泥土比想象的松软,但乔慎还是挖得大汗淋漓。眼看挖出棺木,陶南屿跳到棺盖上起钉,乔慎不得不提醒:“起棺不需要和尚道士在场念经超度吗?”
      陶南屿头也不抬:“不要。”
      乔慎蹲在坟土堆成的小山上:“就算不念经,埋了这么久,就这样打开?不会有什么有毒气体吗?一会儿还要拾骨,你没有口罩没有手套……”
      陶南屿忽然狠力用铲柄掀开棺盖。

      乔慎下意识捂住口鼻往后一跳,从土堆上滚下来
      陶南屿莫名其妙地看他,又看看棺内物事。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说。”她假惺惺地道歉,“没有骨头,只有骨灰。”说着从棺材里抱出白色的陶罐。
      乔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他已经开始期待陶南屿下一波猝不及防的攻击会是什么内容了。

      陶南屿抱着母亲的骨灰罐爬出棺材。棺材里还有几件已经朽坏的衣裳,单薄的棺木被地下的虫蚁吃透了,泥土盖满棺底。
      乔慎伸手去搀扶陶南屿,陶南屿误以为他想拿骨灰罐,立刻护住那冰冷苍白的陶瓷罐子。她一路冷静淡定,从未有过这样仓促急切的动作。两人目光在暗夜里相撞,又各自别开。

      那是看仇敌的眼神。
      乔慎此刻心中才一片雪亮:陶南屿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
      她讨厌自己。甚至憎恨自己。
      但乔慎仍固执地伸手,陶南屿没牵,自己吃力地爬了上来。

      还没站稳,山脚下几道强光射来。有人大喊:“阿南?!”
      乔慎:“太好了,你家里人来帮你……”
      抬头时发现陶南屿居然已经抱着骨灰罐狂奔出十几米。
      乔慎把铲子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陶小姐,什么今晚适合挖坟,也是假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陶南屿:我看过你的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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