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缘（上部&下部）》洪把兔

200、二百

　　“好啊，一到这上面你们就同气连枝！想威胁朕吗？难道朕就怕了吗？”他一咬牙，一狠心，“既然你敢藐视天庭律法，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长一回记性！”想到这，他龙睛一瞪，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下面跪着的可是英昭！上次错打他已经让玉帝懊悔不迭，这回……想到若真公事公办，按律处置，就要把他打下凡尘。都打下凡尘了还长什么记性？
　　可是不罚？当着这么多的神仙……这英昭也是，请罪还找个大庭广众的时候，想回护都不行。再一想，“难道，难道他是故意的？想他跟澜儿……嗯！明白了！”玉帝一下子豁然，“他一定是想追随澜儿而去！只是想下凡也不能出此下策啊！这傻孩子，真是慌不择路，人间就这么值得留恋吗？”
　　于是口气略缓，说道：“尘世究竟好在那里，让你连神仙也不愿意当了？可知就算下去了，也未必能与她相遇。”
　　“臣不敢奢求陛下能让我们再次相遇。臣有幸做过一回凡人，可惜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未能替陛下解惑。今番看到此卷方才得知，臣这一生过得实在失败。追求的事业没有成就，喜欢的人空许心愿，就连心爱的妹妹也保护不了。臣万念俱灰之下再无所求……其实臣才是最不应该回来的。”
　　“所以你就敢触犯天条，指望我把你发下界，你就如愿了是吗？”
　　“臣不敢。”
　　“你不敢？”玉帝将黄卷往案子上猛地一掷，“连它你都敢看，还有什么不敢的？”
　　英昭无言，脸上却是一副倔强的表情。让玉帝又气又怜，再放眼四顾，众神或以头仰天，或以脚蹭地，那边西王母更甚，拉着女娲低声细语，不知说些什么，竟看也不看他。心中不免有些惊诧，怎么一个‘情’字，朕不知不觉中失了大家的心呢？朕哪一条做的不对？怎么英昭盗看‘天机’反到成了有理？！不由恼怒道：“枉你也是天庭的栋梁，为了一个人间的女子，这番的参不透看不开，真让朕失望。”
　　“臣有负陛下。可臣就是参不透看不开！‘情是何物’？情什么都不是，但是天上地下它无处不在，不管你是人是神，都有权力得到它，它才是最值得追寻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下众神仙默然无声，玉帝也直发愣，“这还是英昭吗？”因叹道：“人世苦短，即使你与谁相爱，也只能厮守一生，有何意趣？”
　　英昭朗声道：“因情生爱，彼此珍惜，不经历痛苦，何来甜蜜，这原本是做神仙难以体会的……而她，一个人间的女子，却教会臣懂得宽容，懂得去爱。想来世间生死离别，恩怨纠葛，虽短暂但精彩无比，就算只活一生，也胜过空守天庭万年！”
　　玉帝及众神心中都是一凛，千万年来都只道神仙最好，此话竟从一个神仙嘴里说出，可算得上惊世骇俗。玉帝心里纵然还有不解，也不禁点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有此番领悟？！到底‘情是何物’朕似乎明白了。”见他目光坚定，可知心意已决，再难劝住，强留又有何用？可是眼前怎么办？“这傻孩子，出这么道难题给朕！当着满朝臣子，叫朕如何转这个弯呢？”
　　想了半天也没有好办法，西王母也不帮他，于是一赌气，“管他呢，朕是谁？朕是三界之主，难道说话还没有威信？”
　　于是将天书从案子上拾起，揣进袖子。重重叹口气，“好吧。既然如此，你又供认不讳，朕还能说什么？只是你实在是可恶之极。”
　　英昭一听，这是要发落自己了。知道这回逃脱不掉，看来是要永别于天庭了，以头碰地，轻声道：“陛下息怒，忘了臣吧。”
　　玉帝听了，不免心酸：“你能忘了澜儿吗？你以为忘记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以仙童之身入我紫微禁地。朕看你资质不错，不惜亲传武功，调教至今。你于天庭也着实立了不少功勋，朕一向对你恩宠有加，可是你，你竟是这样回报朕的。”
　　“臣该死！”英昭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到玉帝对自己的偏爱，有时竟偏到极致，动辙就以他为榜样，教训其他诸神，也招来不少嫉妒。今番为了下凡，所做之事，大大扫了他老人家的颜面，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玉帝长叹一声，“你的确该死！”
　　伏羲女娲对看了一眼，都觉得不妙，欲上前求情。玉帝横了他们一眼，又威严地扫视四周，吓得一众天神都不敢吱声。待全部安静下来后，朗声说道：“英昭近来居功自傲，懒于习武，荒疏正务，终日沉溺于嬉乐，致使……”说着，他看看眼前繁花似锦，万花争艳的园子。“致使朕的御花园草木凋敝，奇花萎谢，万年古木枯死！众卿说，这，这像话吗？”
　　众神互相看看，都吃惊非小，心想玉帝不会说梦话吧？明明是盗看‘天机’，怎么一张嘴成了荒疏正务？而且这正务……不由得看看两边奇花异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司命。他一直替英昭捏把汗，当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拨开挡在身前的雷公，上前一步愤愤道：“当然不像话！诸位，陛下酷爱奇花异木，对御花园珍如至宝，而且这里也是我等赏心之处，陛下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与英昭，那是多大的信任！”
　　玉帝默默点头，心道：“关键时刻，还是你这老家伙体会的快！只是早知有今日，你当初还擅改‘天机’吗？哼！自作聪明的东西。”
　　只见大司命慷慨一番，也不管众神都懂没懂，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伏羲终于明白了，冲女娲一挤眼睛，附和道：“说的对！长此下去怎么得了？英昭，就算你于天庭有功，也不等于可以玩忽职守！”
　　“就是，就是！”大半神仙都醒悟了，跟着起哄，小半不明白的互相看看，一头雾水。
　　“对！玩忽职守！”玉帝一拍手，心道：“这个罪名定的好！”做了个痛下决心的表情，“英昭对御花园疏于管理，玩忽职守，朕要贬他下凡，做一回人，吃一回苦，以示惩诫！”
　　他故意把“一回”两字说得很重。李天王道：“陛下处断得很公平！做一回人让他吃些苦头吧。”
　　英昭都傻了，一直没明白怎么回事，玉帝怎么突然不提‘天机’说起御花园来，而伏羲他们也奇怪，跟着附和像事先编排好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竟有些不敢相信。玉帝又偏了他一回？真的不与追究了？还苦心孤诣地睁眼说了一通瞎话？其余众神也帮着圆慌。所有这一切只为了成全自己？想自己一次一次过份的要求，而陛下一次一次地满足，心内是愧疚和感激，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英昭，你还不领旨？”大司命在后面捅捅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臣英昭，领旨，谢恩。”
　　“起来！”玉帝上前将他扶起，咬着牙低声说道：“你敢学那盘古，跑到人间再不回来，想的如意，朕偏不成全你！”
　　“小臣不敢。”
　　“记住，下不为例。”
　　“遵旨！”英昭心内翻腾，莫可名状，连声音都有些发哽。
　　“陛下！”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有谁在边跑边说，“英昭私看天机，难道就算了吗？”
　　众神都觉得刺耳之极，“谁这么不识时务？”
　　只见祝融远远朝这边奔过来。众皆恍悟，但又奇怪，“他不是没来吗？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再看远处，少司命背着手，悠闲地东看西看，一时全明白了。
　　玉帝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怎么总是关键时刻你出来，拿捏的分毫不差嘛，朕有空要好好研究一番。”
　　“祝融，你说英昭私看天机，可有证据？天机呢？”
　　“这……”祝融盯着玉帝的袖子。玉帝把眼一瞪，他愣是不敢往下说了。停了停，又不甘心道：“刚才众神都在，他们可以……”回身去找，声音突然止住！看见刚才还聚在一起的神仙们，这会三三两两，或背手看花，或闲谈闲扯。
　　这边雷公扶着一棵老槐树对二十八星宿道：“此树由来已久，算起来比你们岁数都大。”
　　那边伏羲攀住一株牡丹，对女娲道：“还是天庭的玉露滋养，你看此花，竟比当年我们在龙且山看到的艳丽许多啊。”
　　只见太上老君拍着一株月桂道：“老朽做赌，赌它今年仍是开花八万六千四百零三朵，几位有兴趣吗？咱们设个局，请李天王做证如何？”
　　“……他们都怎么了？”祝融尴尬地看着眼前情景，实不解他们怎么这么有默契。再找二郎神，竟无影无踪！
　　大司命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祝融，老朽劝你一句，人间有句话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凡是不该操心的就省省吧。老实看好你的火种，比什么都重要。”
　　祝融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惊得一跳。再看大司命目光深遂，似乎洞悉一切，玉帝沉默不语，只冷然一笑。吓得再不敢说什么了。
　　玉帝转向英昭，“你去吧！这一向还是由大司命负责！”
　　“遵旨。”大司命和他拜谢。
　　英昭又转身谢过大司命，“有劳您……”
　　“唉……”大司命抬手扶住他，重重叹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天只道：“我们走吧。”
　　英昭点头。众目睽睽中，两位相携远去。

　　众神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伏羲轻叹，“但愿此去不再空走一趟。”
　　女娲道：“那要看陛下的恩开多大了。”
　　轩辕道：“我倒觉得，只要真情付出，无所谓空与不空。”
　　众神听了都似有所悟，忍不住点头。
　　是的，只要是真情付出，哪管他该与不该，空与不空。

　　是夜，漆黑的天幕中，一道流星闪过，耀眼之极，划向未知天际，引来世间万姓，仰头争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