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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鸽与乌鸦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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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不由感慨,觉得这货真是生错了时代,若是早生个千儿八百年,那没准哪天我去旧书摊淘货时,还能从摆在角落的野史里,看到他粉墨登场——以佞臣或妖妃的形象。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画面晃过去了。
说来也巧,经过这么一会儿的耽搁,被第三位鸟面人“放牧”着的尸群已然到了近前。仿佛是为了佐证我刚刚放出的那番厥词一般,其中一只身量较小的蛊僵,在张嘴去撕咬“绿头鸭”的裙摆时,许是用力过猛的原因,整个头颅竟被直接甩了出去,只留下一具弱小可怜的身躯,还杵在原地。它伸出一只爪子,试图摸摸自己的头脑,然而并没有摸着,这一刻的它,简直像失去了七窍玲珑心后,偶然遇上卖菜农妇的比干,直到听见“人无心不能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该死了。
从它脖颈的断口处,也有少许和它挂掉的前辈们一样的黑色脓液流出,其中还混杂着几块碎肉,并一些黏腻的、宛如发丝的东西。据我推测,这可能是由蛊虫本体分泌出的蔓生物——一只小小的虫子,要如何才能操控体积数倍于自己的寄主?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触须功不可没,它们与蛊的神经系统相连,是其感官的延伸,是可以动用的手指、眼睛、鼻子和耳朵,也是细密的、遍布了整个躯壳的网络。其原理和结构,可能和科幻小说中屡次提到的机甲差不多,只是比较粗糙和原始,没办法完成太精细的动作。
想想还挺酷的,如果里头的“驾驶员”不是虫子的话。
这尴尬的场面直如一盆兜头而来的冷水,一下就把村民们才堪堪燃起的怒火浇熄了大半。“绿头鸭”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一抖裙子,将那犹自不肯松口的小东西掀了出去。那颗头颅在不甚平坦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接着便慢慢滚远,像是从纸箱最底部的破洞里,落出的一粒被遗忘许久的坏苹果。
水鸭那涂抹着颜料的喙部慢慢扭转,朝着那个脑袋消失的黑暗深处定格了许久,才终于发出了一声悠悠长叹。
说句实在话,她和她的同伙为了从乌鸦身上攫取利益,甚至不惜把我这无辜路人也拖下水的行为,着实让我对她意见很大,但此刻见到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中也不禁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哀凉。
“也……也没什么,这,这里还有几只。”最后聚拢过来的那名鸟面人,听声音好像年纪很小,她在原地站住,一遍遍地清点着剩下的歪瓜裂枣,越点数字却越少,她急得想要抓一抓头,手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还拎着个竹筒,于是又讪讪地放下了。
“算了,左右也是些现眼的东西,指望不上,”水鸭咳嗽几声,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就算再进行一次仪式,也没有多大意义。咳咳,都先散了吧,明早再来我这里,我把这几个月的工费结给大家。”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三只……三个鸟人,八成代表了这村子的老中青三代,分属于不同的利益集团。其中以水鸭为主的老牌势力,比较受村民的拥戴,而那个戴着不知名面具的姑娘,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女承母业,虽然身份在那,但资历太浅,暂时还只能做前辈的小跟班。乌鸦对他们而言,则是外人——或许是从外地嫁进来的媳妇——因为能力拔群,得了前任老司的青眼,继承了些遗物,但却也因此而被村里人排挤和孤立。
不过知道这些,对我也没什么用处,反正我马上就要走,而且大概率也不会再回来了。
眼看着村民们在一阵喧闹过后,渐渐地都拖着沉重的脚步各回各家了。我找到那辆被停在屋檐下的自行车,正准备问问老赵接下来怎么办,就发现有人还没走,正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
哦,是乌鸦,她当然不用走,这里就是她的家。
小店老板其实也没走,他像一头犯了错的大型犬那样,耷拉着脑袋走到自己媳妇面前,想说什么,又顾忌我在场,犹豫再三,还是不声不响地回屋了。
乌鸦沉默了小半晌,突然开腔,“村子破败,术法拙劣,让阁下见笑了。”
这会儿我正在往外推我那车,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就有点脸红心跳——倒不是说我对她有意思,而是我感觉,我是冒牌使者这事,她心里应该是门儿清的,如今却依然保持着面上的礼貌,这份风度和修养,委实让我有点惭愧。
她看见我的双轮宝马,又扫了眼放在一边的背包,大概是觉得我确实有点像个送信的邮递员,一时间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古怪起来,“明月尚悬于天,使者先生这就要启程赶路了吗?”
话是这么说,她的身体却没移动半步,摆明了是不打算再招呼我进屋,但事情弄成这样,此地已不宜久留,我便主动告辞道,“或许对我这样的人,还是走夜路更好。”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铺着的阴影上,点头道,“确实如此。”
我边同她客套边打算跨上车,谁知一抬腿却没有抬动,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两眼翻白的松鼠,紧紧抱住了我的脚。
松鼠本该是挺可爱的动物,但只要一想到它现在的内芯是一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大虫子,我就有些犯怵,恨不得拿刀把自己的脚剁掉。乌鸦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东西的存在,却依旧纹丝不动——唉,这女人看来也腹黑得很,面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因为我先前那番话,而在悄悄记恨。
我把车的撑脚重新撑好,边弯腰去撕那不知死活的小玩意,边诚恳地向她解释道,“刚才没收住情绪,说话不知轻重,怕是让你的乡亲们伤心了。”
乌鸦却笑道,“伤心了才好。”
我用力过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到。好在小松鼠总算是弄下来了,我赶紧把它摆到路边,示意它长点眼力见,别再认错主人了。
“你并未说错,这半桶水的手艺,本没有什么传承的必要。偏她们这群人愚钝得很,非要撞上了南墙,弄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乌鸦的身体慢慢向后,靠住了门板,随着她的动作,某个饰物晃动了几下,从衣襟的缝隙里缓缓滑出。我眯眼去看时,只觉得那依稀是一枚碎瓷片,颜色没什么特殊不说,花纹也很复古,简直就像是从哪只打破的碗里挑出来的,之所以叫人多看一眼,无非是因为,那是她全身上下的一片纯黑之中,唯一的一抹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