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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声音 ...


  •   “她看起来不太好。这里也出血了,还有这里……”
      “夜族人的力量连我们都很难抵挡,何况是人类呢?他们的身体太弱了……”
      “她会死吗?”
      “她必须止血。人类的伤口总是愈合的太慢,而且长时间泡在水里还会引起可怕的感染。她很有可能熬不到那些人过来救她。用我的血吧。”
      “不行的,族长,你受伤了。还是用我的吧。”
      “你得抱着她,不要让她挣扎。”
      “她好像无法吞咽……”
      “现在可以了。即使有了你的血,这半块月光石也必须留在她身边,否则她根本无法承受月光石的能量。”
      “她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她不会死了对吗?”
      “是的,孩子。”
      “她是人类当中的小孩子吗?”
      “是的,很小。还远未成年。”
      “她真软。”
      “嗯。”
      “她长大之后会长出鳞片来吗?”
      “我想不会。”
      “她的皮肤摸起来像花瓣,闻起来也像。我好像抱着一团棉花。”
      “嗯?你见过棉花?”
      “没有,族长。我只是听长老们说起过陆地上的这种东西。人类用它们做衣服。”
      “好了,对她的小身体来说,这些血已经足够了。”
      “等她长大一些,这些血会对她失去效用吗?”
      “不会,她会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强壮一些,伤口愈合的速度也会比他们快。不过,有这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在身体里起冲突,这孩子的性格有可能会很暴躁,说不定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
      “听起来……有点糟糕……”
      “该走了,孩子,那些人类过来了。我可不想被他们发现。”
      “我可以再抱抱她吗?就一小会儿?你看她的手上没有长蹼,这么软,像不像最漂亮的海星……”
      “你不能低估这些人类的速度。他们的眼睛很尖,而且容易受到惊吓。”
      “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我想会的。也许等她长大一些的时候。”
      “你是在安慰我吗?族长?他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都长着两条长长的腿,我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她。”
      “恰恰相反。有你的血留在她的身体里,你甚至能感应到她情绪的变化。而且随着她的成长,这种感应很可能会越来越强。”
      “真不赖……”
      “我们真得走了,孩子。他们已经太接近了。”
      “她会长得很快的,对吗?”
      “是的,孩子。人类的寿命比起我们来要短得多。”
      “你这个小小的人类,我们会再见面的……等你长大一点的时候……”
      “这边走!快点,孩子。”
      “好的,族长……”
      ……
      ……
      记忆深处,仿佛有某个密封的盒子悄然开启,在似睡非睡之间释放出两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絮絮低语。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声音,久到……我已经忘记了它们曾经的存在。就好像整理阁楼的时候,无意之中翻出来一本老旧的纪念册。那种复杂的感觉里面既有意外的惊喜,也有些淡淡的惆怅。
      我知道自己做梦了。
      可笑的是,在梦里我相信这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儿,在过去的某个特殊的时刻,某个我不太记得的时刻。
      而那些话,是真的曾有人说过。

      一睁开眼就看到飘浮在舷窗外大团大团的云朵,柔软的好像棉花。
      我不喜欢这种看起来很满,但是走近之后才发现什么也没有的虚软的感觉,闭上眼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醒了?”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低声问我,“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哥说你身体还很虚弱呢,”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哎,急性脑炎这种毛病不是只有人类的小孩子才会得吗?”
      我继续沉默。
      其实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了。也许是因为一向很少生病的人忽然间闹起毛病来总是显得格外吓人,也许我的身体对于这种病毒缺乏免疫力。总之,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急性脑炎让我整整昏睡了三天。
      在沙湾的剩余的日子,我都是在昏睡和发呆中度过的。
      殷皓和林露露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生怕他们一个疏忽我又会坐着小船流窜到哪里去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们俩完全无视大夫所作出的病毒性感染的诊断。一个坚持认为我的病因是坐在小船上晒太阳晒过了头中暑了,而另一个则一口咬定我是因为一夜未归,吹海上吹过了头,把自己冻出毛病来了。其实我觉得只有我的解释才是最最接近真相的,那就是拜夜鲨那个混蛋所赐,我的脑袋被砸坏了。
      问题是我的脑袋上一点被砸的痕迹也没有了,无论我怎么赌咒发誓,殷皓和林露露都当我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在胡说八道。而夜鲨则摆出一副旁观我无理取闹的讨厌嘴脸,装的像个谦谦君子似的,还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茉茉对我有误会,以后就会清楚啦”或是“茉茉是病人,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啦”之类的酸死人的话,搞得我信用度急线下跌,说出来的明明是真相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真郁闷。
      不管怎么说,暑假即将结束,殷皓也可以把我完完整整地交还给我妈了。这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瞥了一眼通道另一侧的殷皓和林露露,两个人也都闭着眼在补眠。这些天他们忙着照顾我,的确是累坏了。
      “哎,茉茉,”身边的人又开始废话,“你看左边那一团,乱蓬蓬的,像不像你的脑袋?”
      “夜鲨,”我忍无可忍,“拜托你矜持一点好不好?你演话痨真的不合适。”
      还好。虽然他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话,脸上的表情还和以前一样,死板板的。斜着眼看人的时候,神态也和以前一样讨厌,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其实我只是觉得奇怪,”夜鲨并不怎么理会我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我一直在想,你这场病会不会跟月光石有关?”
      “会有什么关系?”我闭上眼不理他,心里却隐隐觉得他的怀疑未必就是全无根据的。我的身体里有深海的血,身体一向很结实,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有。而且,深海自己也说过,那半块月光石是用来压制我身体里这半块的。
      想到这里,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离开的深海,心里又开始有点难受了。
      “你真的没有杀他?”我其实不怎么相信夜鲨会痛痛快快地放深海离开,但我同样不怎么相信他会杀了他。但是每次看到夜鲨,我还是忍不住会问。
      夜鲨斜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大概是这个问题问的次数太多,招他烦了。
      我叹了口气,把脸扭向了舷窗一侧。
      “我没杀他,”夜鲨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说:“没有把握的时候,我是不会跟他动手的。”
      这话我信。但我还是很难接受深海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是当时的情势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甚至不能像上次那样在我做梦的时候给我点什么暗示,会不会是他又受伤了?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我得承认最初我的感觉是很受打击,但是慢慢的,我的情绪变得冷静下来,也可以考虑更多的可能性了。
      “他的伤重吗?”我又问。
      “只要还活着就不重。”夜鲨闭上眼似乎懒得再搭理我。
      虽然他闭着眼看不见,我还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叫什么回答?不过,以人鱼那种令人恐怖的愈合能力来看,似乎……也真是这么回事儿。我的脑海里一会儿想着深海第一次窜出水面时满后背的伤,一会儿想着把他从船上拖上岸时留在石滩上的那一道血渍,心里酸酸的。
      “能说说你们的事儿吗?”我忽然觉得没有那么讨厌夜鲨了。他在这里,就像我和深海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一样。
      “有什么好说的?”夜鲨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靠在座位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连声音也懒洋洋的,“不过就是你打我我打你罢了。当然,比起你们人类来,这种关系要稍微单纯一点。”
      好吧好吧,我换个话题。
      “月光石对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没用,”夜鲨这一次回答得更是干脆,“那帮蠢货就是想拿着这个东西去联络其余的各个部族。”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夜鲨轻嗤,“自然是想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啊。就好像你们搞的高峰会谈一样,商量商量如何在人类的掠夺之下生存下去的问题。”
      我忽然觉得无言以对。
      事实上,我还从来没有质疑过“地球是人类的家园”这句话。真的。我活了二十二年,才第一次意识到地球原来不是我们的家园。它只是一家旅馆,不会接纳我们白吃白住,如果我们破坏了里面的东西,我们还得赔偿。赔偿不了还会受到惩罚。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家旅馆还不止是只有我们一家房客。
      原来地球不是我们的妈,它只是我们的房东。
      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以及依靠自己所受到的教育而搭建起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固有概念,突然之间崩塌了一角。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我很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脑海里混乱的感觉。可是脑子里一片木然,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言不由衷地反问他,“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要破坏?”
      夜鲨睁开眼,那双墨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轻蔑,“人类的小姐,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破坏的是月族人联络各部落的计划,并不是高峰会谈本身。”
      “有什么区别?”我不解。
      “区别自然是有点的。至少我们并不希望游荡在五大洋的各个部落由月族人联合到一起,月族人对于族群的观念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之前,他们不适合做领导者。”
      “所以说……”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诮,“深海他们奔波的是如何让你们的族群团结起来求生存的问题。而你们考虑的是如何争权夺利?”
      “不,我们考虑的并不是我们自己会掌握多大的权力,而是……我们的族群应该按照何种方式生存下去的问题。” 夜鲨紧盯着我,眼神突然间变得无比专注,“就拿你的国家来说,几个世纪之中,你们管理国家的方式发生过多少次改变?你能想象你们的领导者按照几百年前的方式来管理这个国家吗?”
      我哑然。
      “我学过你们的知识,我知道你们有一句话说的是:不能墨守陈规。”夜鲨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世界都在变,如果只有我们的族群不能够适应这种变化,恐怕……像恐龙一样灭绝只是时间的问题。那样的话,就算联合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月族人……”
      “月族的长老们认为我们要保留我们的传统,他们认为我们应该回到萨默斯岛,远离人类的视线。”
      深海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我记不清了。
      “可是人类的技术在进步,探索的区域越来越大,就连隐藏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的史前鱼类都被人类发现了,我们到底还能躲多久?”夜鲨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里此时此刻闪烁着奇异的火花,亮得骇人。我分不清那到底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何况……”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自言自语似的问道,“何况……一味的逃避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不过是把炸弹爆炸的时间不负责任地推后罢了。”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现在的夜鲨和我印象中的那个人大不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检讨自己,在认识的最初,我是不是有点以貌取人了呢?
      “我不相信深海会反对你们的族群朝更好的方向发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不甘心,深海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夜鲨摇摇头,眼睛里重新浮起了我熟悉的、轻蔑的神色,“他反对的当然不是那个。他反对的只是我们,只是我们小小的夜族。他不能接受的是我们利用人类的技术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同时又拿这改造过的身体去对付自己的同类。他认为我们应该忘记月族人对我们的杀戮,返回月族人的领地,重新匍匐在他们的族长和长老的脚下去任人宰割。”
      他的语气太恶劣,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希望你们团结起来,这有什么不对?”
      夜鲨耸了耸肩,不怀好意地拉长了声调,“人类的小姐,在你的眼里,他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对喽。”
      “我不认为我的说法带着个人感情上的偏见。”他的话让我突然之间在深海的身上发现了某种理想主义的东西,这让我觉得既心酸又欣喜。
      夜鲨的眼睛却眯了起来,透出一点点恶意的味道,“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是不会忘记那场厮杀的。这么些年,我们也曾经被逼的走投无路。那么,在我们可以站稳脚跟的今天,又有什么理由轻易地原谅他们呢?”
      “夜鲨……”
      夜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人类的小姐,无论孰对孰错,你都已经发表了太多的看法了。这原本不关你的事。”
      我的喉咙微微哽咽了一下。因他这句冷漠的话,我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不告而别的人。我知道夜鲨说的没有错,所有的那些恩怨纠葛都是另外一个物种的事。那几乎是另一个完全平行的空间,远到不可思议,而且……
      永远不会和我们的世界有交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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