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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白色的电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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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桃乐丝一直与案牍为伴。
成为一名领主,尤其是她在主观意愿上想要成为一名能够被称得上“还不错”的领主,她就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种种决策都在等待着她的一锤定音,一笔一笔款项的去向她也要过目,宫廷开销的账目做得乱七八糟,桃乐丝将主管叫过来骂了一顿;还有大臣等待觐见她,甚至有人是赶了两天的路来到皇宫的。
艾斯比拿着一个精美的木板制的文件夹,把其中的文件一一递给桃乐丝过目,桃乐丝看过之后又签字。她使用的签字笔是她父亲所留下来的,在成为领主之后,她用的东西几乎全是父亲与兄姊们的遗物。
就在她这样忙碌了几天之后,一个闷热的晚上,在另外一场暴风雨可能会降临的时候,桃乐丝坐在那张华丽的用来办公和会谈的桌子前,痛苦地伸了一个懒腰。
“您需要出去走走,亲爱的桃乐丝。”艾斯比建议。
于是桃乐丝离开了这个沉闷的房间,走到了皇宫的花园之中,艾斯比一直在她的身边陪同着。带着潮气的风吹过来,花园中的大树和灌木被吹的簌簌作响,天空一片昏黑,借着从宫殿建筑窗口透出来的光,才隐约能够看清楚脚下的道路。
“今晚的天气异乎寻常。”艾斯比说。
“这只是很平常的快要下雨的天气而已。”桃乐丝回答。
“桃乐丝,您明白我想要说什么,”艾斯比走到了桃乐丝面前,拦住她的去路,“我想跟您谈谈那个女人。她来历不明,我怀疑她是间谍,或者刺客。”
桃乐丝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艾斯比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她思忖了很久,然后她谨慎地开口:“爵士,我会自己去搞清楚这件事的。”
艾斯比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强抑火气:“陛下,我只是在担心您。”
“我明白您的好意,爵士,但是我想,希尔达这件事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我能够处理好。”
“当您发现您处理不好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爵士,您了解我,”桃乐丝叹了口气,“我认为,希尔达不是间谍,也不是刺客。”
“您是如何判断出来的?”艾斯比讥讽地问。
桃乐丝语塞。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一种……嗯,感觉。”
艾斯比刺耳地冷笑了一声,惊得一只停在书上的鸟儿扑拉拉地飞走了。他不再与桃乐丝争辩,而是甩开桃乐丝,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他那愤怒的脚步声踩在花园小径上,转过一个弯,就听不到了。
桃乐丝走到路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不愿意和艾斯比争执。毕竟,在恩格尔,在桃乐丝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艾斯比是她唯一的朋友。更何况,艾斯比还洞悉她的秘密。尽管艾斯比总是跟她吵架,还喜欢嘲讽她,但桃乐丝知道艾斯比是个好人——傻乎乎的好人。
她坐在长椅上想着这些事。暴雨将来的夜里,空气总是很闷热,稍微动一下就要出汗。于是她就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在等待。
在几分钟之后,她忽然对着玫瑰花丛开始说话。
“您已经过来了,为什么不出来?”
花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希尔达从绽满鲜花的枝条中走了出来。她穿着黑色的衣裙,隐藏在黑夜的灌木之中,着实令人难以发觉。不过桃乐丝刚才是怎么判断出来她就在那里的,这可真是说不清楚。
“我不想惊扰到陛下。”希尔达说着,对桃乐丝行了一个礼。
桃乐丝说:“您知道您不会惊扰到我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看起来心情不好。”
希尔达缓慢地走过来,在长椅的另外一端坐下。桃乐丝希望希尔达能够坐得离她近一点,不过她已经不想再对希尔达发号施令。
“我刚才和艾斯比爵士争吵了几句,他很生气地从这里离开了。”桃乐丝忽然说道。
希尔达应了一声,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我不会厌恶他,只是有的时候,当我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我想要得到他的支持。”桃乐丝说。
也不管希尔达的沉默,她一股脑又说了下去。在希尔达面前,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有很多话要说,好像是发表演讲一样。
“从小到大,艾斯比爵士都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不讨人喜欢,他总是爱挑刺,还喜欢讥讽别人,可他的心肠很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传来闷雷的声音,风大了起来,所有的叶子都在一起沙沙地跳舞。
闪电在空中炸开,闷雷一声接着一声。桃乐丝转过头,想要借着这电光看清楚希尔达的脸。又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天幕,将大地照得像雪一样惨白。
希尔达坐在长椅的另外一端,她依然显得很美,只是脸色苍白,而在她的身后,那个黑色的、扭曲而狭长的鬼影倏然一现。女人的声音从天外而来,响彻桃乐丝整个心房,好像那振聋发聩的雷声,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听得到:你知道你是谁!
在电光再度照亮一切的时候,晃动的白光连同希尔达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能映照得很清楚,而鬼影早就已经看不到了。
也正是在这漫长的一瞬,桃乐丝听到了希尔达的声音。
“桃乐丝,您是领主,您必须要自己做出决定。”
桃乐丝站起了身。她丝绸的裙摆被风吹得好像一把在风中摇摆翻覆的伞。
“快要下雨了,夫人,”桃乐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沉着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我们必须得回去了。”
桃乐丝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后,大雨堪堪倾盆而下。仆人们事先已经为她关好了窗,她走到窗前,听着滂沱风雨声,仍然琢磨着希尔达在花园中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要自己做出决定。而且,她要对她的决定负责。
桃乐丝踱到书桌前坐下,她找了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她为我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冲动,也带来了灾难将临的幻觉。
桃乐丝写完之后,把这句话看了又看。她感到自己被一种恐惧所抓住了,恐惧像是一张罗网,将桃乐丝困在中央。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流浪舞者会给她带来这么多感触,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坚不可摧的。过了几分钟,桃乐丝察觉到自己在发抖,于是她拿起那张纸,放到蜡烛上烧掉。她看着纸张的边缘被火苗烧着,随后连同她的字迹,全部烧成了灰烬。
你知道你是谁。你是多萝莉亚斯·恩格尔,你也不是她。
风雨交加,桃乐丝走到窗前,在窗户上安装玻璃还是一件稀罕的事,而桃乐丝的卧室窗户上就镶嵌着珍贵的玻璃。她把脸贴到玻璃上朝外张望,只看到急雨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窗户上。
那天在陈列室,她亲吻了希尔达的手背。她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只是出于礼节而这么做的,但那是荒谬的。
第二天,艾斯比意识到桃乐丝的心情不好。她一天看完的文件只有之前的一半,还总是把自己的名字签错;而且她还拒绝给一艘从克雷布斯来的商船颁发经营许可,因为它从克雷布斯出发时的航行许可是克劳迪娅所签署的。
“索莎娜现在在干什么?”桃乐丝心想,“也许辛西娅还在训练她的队伍。”
艾斯比终于意识到桃乐丝可能需要一些放松和调剂之后,他安排在皇宫的餐厅之中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戏剧演出,邀请了部分大臣一同观看。
剧本质量一般,无非是类似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情复刻,桃乐丝看完了开头就猜到了故事结局。桃乐丝悄悄看了一周围,大家都认真地望向舞台。餐厅很小,坐在这里的人,都是贵族老爷们和他们的家眷,希尔达的身影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艾斯比正在为桃乐丝摇着扇子,他发现桃乐丝心不在焉,马上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舞台上,女主角的演员正在对奶妈诉说着她见到年轻的男主角之后的奇妙感觉:她吃不下饭,心烦意乱,时而对一切都感到兴奋和新奇,时而又陷入了惧怕和烦躁的泥泞。
于是,奶妈夸张地说,哎呀,您爱上了他呀!
桃乐丝悄然地站起身,从餐厅退了出去。
她站在餐厅外的廊柱旁边,让清凉的夏风吹动她的长发,给她的脖颈、肩膀和面颊都带来几分凉意。她又开始重头仔细地去想这件事了。
在童年时,桃乐丝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她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外一个与此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的脑海中时常会蹦出奇怪的语言、奇怪的名词或是奇怪的概念。
她周围的人将桃乐丝视为一个读书读得走火入魔的怪胎,哥哥姐姐们捉弄她,或者无视她;只有艾斯比爵士出现在她的身边,他安慰桃乐丝,然后告诉桃乐丝:这就是你的秘密,现在只有你我知道。当被第三人所知晓的时候,势必引发巨大的灾难。
一直到她的大哥开始死亡时,桃乐丝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她本身并不属于这个时空。从出生起,她就应该知道这一点。而原先的桃乐丝——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桃乐丝,她富有经验与智慧,统治恩格尔这块弹丸之地,对于她而言,本该易如反掌;对于感情,她清醒而理智,不该发生什么为情所困之类的情况。
“而且,关于我有没有爱上一个人,我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桃乐丝低声地、咬牙切齿地对着夜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