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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秦瑛篇(三十一) ...

  •   令陈语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他这一次居然输了。秦瑛少有的硬气,哪怕他把官司打到了御前,哪怕当今天子明帝陛下看来他姐姐陈语陌哥哥陈语易的面子上,看在他们陈家世代为官并且对凰朝算得上忠心耿耿的份上,看他在当初嫁于秦瑛是帝后亲自主持安排的份上,尽量用比较公正的立场来处理这件事,他依旧输了,而且输得很狼狈。
      秦瑛宁可与他和离,也不同意放弃白榆。不管他怎么哭怎么闹,秦瑛咬死了就是不同意把白榆给放弃掉,还在明帝面前指责他成为她的继室以来对她如何的霸道无理随心所欲,她在家里感受不到半点温柔体贴,每日里只有压抑痛苦愤怒烦恼憋气郁闷,而今在白榆那边才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温馨,什么叫安宁,说她这一回宁死也不会再放手自己的幸福。
      这世上终究是女儿的天下,哪怕他陈语和再不乐意,当秦瑛坚持选择白榆的时候,他也只能遵从明帝的安排。

      所谓的圣天子对于这件家务事,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招,无非是两头压,一边给他施压,让他不许再去白榆住所闹事,一边给秦瑛施压,让秦瑛不准再提休夫的话。如果非说明帝有什么偏袒他的地方,那也无非是当着他的面,明帝要求秦瑛每一旬都要回家住几天,祭天大典上朝廷赏给秦瑛的那一万两金子,也只准秦瑛动一千两,余下的九千两都得放在秦府。
      可是上有政令下有对策,秦瑛得了明帝的话,卡住最低线,十一月下旬的一旬之中,只回了秦府三天,十二月上旬依旧如此。
      他同秦瑛理论,秦瑛却道公务繁忙,她能抽三天时间回家歇息就已经不错了,他忍不住发脾气,秦瑛立刻拔腿就走,那意思很明显地是嫌他不够温柔。他眼睁睁地看着秦瑛把白榆的住所当成新的家而把偌大的秦府当成客栈,气恼得银牙都快咬碎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秦瑛在外头住久了,越发地肆无忌惮,到十二月十一日这天,甚至连外面的人给秦瑛送的礼物一篓新州蟹,秦瑛都敢让那送礼物的差人将礼物直接送到敦义坊她和白榆的住所,让白榆把那上好的蟹留下了一小半,而后才让亲兵把剩下的大半篓送回秦府来。
      他从那亲兵的口中得知,这阵子衙门里的人但凡有事要找秦瑛,都是直接去白榆的住所回禀,而将礼物直接送往白榆住所也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日兵部尚书徐淳当年的婢女妙剑孝敬秦瑛一小筐冬桃,这一小筐冬桃就被秦瑛直接留在了白榆住所,连提都没提送往府中的话。

      他气得大发雷霆,把管家捧剑和几个主事的下人都叫到正院来,严词告诫她们,以后人情往来,一定要对方把礼物送到秦府来,不送往秦府而送往别处的,秦府一概不认,绝无回礼。他这个要求不能算无礼,小管家捧剑和主事的下人们都十分赞同,毕竟她们都是在秦府过日子的,不管白榆如何得宠,她们的当家主夫都是他陈语和。
      但她们也告诉了他一个道理,那些个有固定成例的人情往来,她们好把控,事实上这阵子,这些往来仍旧都是从秦府支出由秦府收纳的,与以往并无不同。难点在于外面那些所谓的朋友官员临时起意的馈送,是送往白榆处还是送往秦府,全凭秦瑛一句话,这不是她们能够掌控住的。
      这些临时馈送,若都是像这两回的,一篓蟹一筐桃,倒也无关紧要,就怕其中有那些个贵重物品。捧剑还很忧心忡忡地讲,若将来真有贵重物品送到白榆处,那正君的损失可就大了。正君的损失,也就是小姐的损失,这一点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又能怎么防呢?依捧剑的意思是在下一次秦瑛回府的时候,让他直接同秦瑛讲,以后所有的人情往来礼物馈赠都比须送到他这里,而不是白榆那边。他接受了这个建议,心里却知道即便秦瑛答应下来,也很难在实际上管控住。毕竟这世上除了朋友之间的馈送,还有行贿受贿这么一说。只要秦瑛公然住在外面,那些个钻营奔竞的小人,自然会想要把一些不宜送往秦府的东西,送到白榆的住所。白榆那个小蹄子不像他是大家公子出身,知道什么事是一定不能够做的,也不像屈茜犀住在府里,由他拘管着,平日里见不到外人,白榆这种歌舞坊出来的给人做外室的年轻男儿,多半是个贪图银钱的,没准就会收下来,收得多了,秦瑛的名声秦府的未来可就都要栽在这小蹄子手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十二月十二这一天,他心烦气闷地在房中坐了整整一天,连家务都懒得理会了,除了用膳什么事也不做,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的目光都是呆呆的,瞧着像个木偶一样。

      侍夫屈茜犀观察了陈语和一天,见他这样子,忍不住摇头,屈茜犀用过了晚膳之后,留着没走,抬手挥退了陈语和的几个贴身侍儿,跟陈语和说悄悄话。
      “正君,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事,您会闷出病来的,以侍身看,您得想个办法。”
      陈语和苦笑了一声,又气愤又无奈地开口了,“有什么办法?妻主是得了圣上准许的,我能拿她怎么办?我说多了,又该吵起来了。”
      他现在并不想再同秦瑛吵架,上两旬中,秦瑛回来住了六晚,可只在他房中宿了两晚,每回都冷漠得很疏离得很,连例行公事都算不上,匆匆开端随意了事,自始至终不同他多说一个字,他若是再同她起争执,只怕她就要从冷漠变成冷若冰霜了。
      屈茜犀低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侍身倒是有个主意,但这主意不能讲,正君不会这么做,万一事情被妻主知晓了,后果侍身也担不起,还是算了。”
      他这话成功地挑起了陈语和的注意,陈语和抬眼看这个自从进了秦府就一直懦弱畏怯的小侍夫,不耻下问,“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我做不做是我的事,你说来听听,我才能知道我做不做呀。”
      “正君不会做的,正君不是个狠毒的人,做不来。”屈茜犀轻轻摇头,白皙娇弱的小脸上有一抹认命的笑,不远处灯架上朱红色的纱灯投来暖亮的光把这抹清浅的笑容照得格外明晰,仿佛让人瞧见了一棵在巨石重压下苦苦求生最终被压弯了脊梁即将匍匐在地一倒不起的小草。
      “你倒是先说说看啊,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得来做不来。”陈语和被屈茜犀挑起了好奇心,连声催促他,想要劝他讲出来,然而屈茜犀只是缓缓地摇头,十分坚定地言道:“侍身是不会说的,正君您别逼侍身了。”
      陈语和见他这个样子,也就只有放弃打听,可是心里头气得很,他指着屈茜犀的鼻子恨其不争:“你呀,也是个窝囊的,那小蹄子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还这么畏手畏脚的。”
      屈茜犀由着陈语和数落,并不反驳。他只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纤巧的身影在灯笼下投出了一个淡淡的弯钩,像是被风折了脑袋的蒹葭。

      屈茜犀自己也很生白榆的气,这二十多天,秦瑛也只宠了他两回,他也是个年轻男儿,又正当宜女之年,心里头很盼着秦瑛能够多宠他几回,好让他早些得个一女半男,他一个给人做侧室的,总要有个小娃,将来才有依靠,然而秦瑛同陈语和闹气,迁怒于他,又凭空杀出了个白榆,夺走了秦瑛绝大部分的宠爱,他想要有孕,简直难如登天。
      虽然同样见不到妻主,陈语和好歹是一府主君,有无数的家事要料理,膝下又有小姐秦怡,他却是既不用治家,也不用教养女儿,白日昏昏,无所事事,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这滋味比起陈语和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语和是大家公子,有勇无谋,拿白榆没办法也就罢了,他屈茜犀却是有主意的。他们博州屈家男儿们几辈子给人做侧室,积累了不少后府中生存的经验伎俩,对于白榆这样的事情,是有不少备选的法子的。

      他方才想要跟陈语和讲的,是最易见效的法子,以瓜田李下诬陷清白。白榆出身歌舞坊,想来认识不少官人娘子世家小姐,这些人总有一两个对白榆念念不忘的,让下人们打听了这官人娘子的姓名,而后派人伪装成这官人娘子的婢女,前去送个情书啊、信物啊,再交待一些让人容易误会的话,一两回两三回,只要秦瑛知晓,总会生出疑心来。
      秦瑛是个英姿飒爽的大女子,岂能容忍自己的外室与别的女子拉拉扯扯藕断丝连?赶走白榆那是早晚的事。
      除了这样关乎女男大防的主意,想要扳到白榆,他还有不少平和一些的法子,比如让人假装给秦瑛送吃食果品这样的小礼物,在吃食果品中加藏一些金珠宝贝,让秦瑛误会白榆私收贿赂。秦瑛是很在意秦府的名声的,知道白榆背着她收人贿赂,就算是不即刻把白榆遣走,也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把白榆放到心尖上疼宠。
      若是这招也不行,还可以拿小姐秦怡说事,秦瑛就秦怡这么一个女儿,只要秦怡天天哭闹着要见母亲,要母亲陪,那秦瑛回家的次数自然就要比以前多,再打发个伶俐点的下人到白榆那边挑拨,几回之后,那白榆就算是脾气再好,也会忍不住在秦瑛跟前发牢骚,秦瑛护女儿护到骨子里,怎么会允许白榆说自己女儿的坏话?两个必然要有矛盾,女儿家同男儿有了矛盾,那就会变得挑剔。想那白榆不过是个东境小门小户的男儿,又在歌舞坊中打混了半年,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毛病,哪里经得起挑剔?
      只是这除掉白榆的事说起来容易,他却不能让陈语和去做。

      陈语和有勇无谋,心肠也并不狠毒,那个白榆却是有勇有谋,又能下得来狠手,陈语和同白榆斗,未必能成功,上次去白榆住所打人失败,就已经是明证。
      最糟糕的是,不管陈语和是成功还是失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会被秦瑛知晓,一旦秦瑛知道主谋是他,那秦瑛绝不会允许他继续留在她身边。
      他没有陈语和的家世和女儿,也没有白榆的恩宠。陈语和成功赶走白榆,他可能会被后知后觉的秦瑛赶出秦府为白榆报仇。陈语和没能赶走白榆反被白榆攻击,那陈语和也不会替他隐瞒,他同样会被秦瑛赶出秦府为白榆报仇。
      事情无论成败,他都是那个代价。
      他何苦来哉?

      陈语和不知道屈茜犀心里头的顾忌,见屈茜犀沉默不语,倒觉得自己过分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官帽椅的扶手,自己认了倒霉,“也是,你能有什么好主意?你只不过是个不中用的侍夫,我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我自己。你也别低着头了,仔细脖子疼,一边坐着吧。”
      屈茜犀听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侧着坐了下来。
      陈语和待他坐了下来,瞧了一眼他脖颈上那个小小的金坠子,慨然言道:“你这个金坠子是前年的货了,又小又不精致,明个儿跟我去趟工部铺子,咱们买两件新鲜货。”
      屈茜犀赶忙推辞:“正君,侍身就戴这个就行了,您不用为侍身费心的。”
      陈语和摆摆手,脸上是破罐子破摔之后的豁然开朗,“府里有的是银子,朝廷光金子就赏了一万两呢,没有道理说咱们不花用,只准那小蹄子花用的。明个儿多买几样,咱们也开心开心,这些天咱们过得太憋屈了。”

      陈语和说到做到,十三日一早就带着屈茜犀乘车前往工部的金首饰铺,给他自己买了一顶高达八寸纯金打制又嵌有红宝石的新式发冠,一顶五寸高的纯金镂花轻便发冠,两条带红宝石吊坠的纯金项链,四对金镯子,两条金腰链,两条金足链,两个带红宝石的金戒指,一对金挖耳,一个金镜子,一个金水盆,一个金笔洗,一个金薰炉,一个金手炉,两个金碗,两个金碟,一个金杯,一个金壶,一个金梳子,一个金妆盒。给屈茜犀买了一顶四寸高的新式发冠,一顶三寸高的轻便镂空小发冠,两条带红宝石吊坠的纯金项链,两对金镯子,一个带红宝石的金戒指,一条金腰链,一条金足链,一个金镜子,一个金梳子,一个金手炉,一个金碗,一个金壶,一个金碟,一个金香袋。
      不到半天的功夫,两个花去了黄金三百二十几两,折合银子三千二百多两。
      这样子一掷千金,便是亲王家中也不曾多见,他家妻主秦瑛一年的开国公俸禄,也不过是三千二百两。这一次花销便去了妻主一年的年俸。
      屈茜犀有些不安,也有点感动。他在同着陈语和一道回来的路上,给陈语和出主意道:“正君,侍身听人说后□□廷便要去往汤泉休沐了,妻主她是要扈驾的,正君何不同着妻主一起去?到了那汤泉,正君好生服侍妻主沐汤,再向着妻主哭上一场,想来妻主终究是个大女子,不会同正君计较的,等夜深人静了,妻主又怎么忍心继续怪罪正君呢?”

      朝廷要去汤泉沐汤这事陈语和是知道的,但他本身不是个特别爱沐汤的,今年心情不好,更加没有了沐汤的兴致,听了屈茜犀这话,他仍旧有些迟疑,“我若去沐汤,谁管怡儿呢?”
      女儿秦怡不能没人照料,往年他去沐汤,是把女儿秦怡提前送回母家陈府的,但今年他既不满姐姐陈语陌之前派人接走秦怡的事,不想再把女儿送往母家,这也是他之前没打算随着秦瑛去沐汤的原因。
      屈茜犀慨然答应帮他照看秦怡:“正君若信得过弟弟,弟弟愿意帮正君照料小姐。”恐陈语和犹豫不决,屈茜犀又补了一句:“圣驾出发在即,妻主却一直没派人来问正君要不要去沐汤,弟弟推测,妻主多半是想那位白公子陪她去。这样好的与妻主独处的机会,正君甘心让给那位白公子么?”
      陈语和被点醒了,咬着牙发狠:“那小蹄子想得美,我偏不让他!你看顾好怡儿,我一定要把妻主重新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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