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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得势猖狂昭仪扬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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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刚从长春宫中抄出满满一妆匣的东西时,对金氏是怒其不争,深觉其行止不端,不堪侍君。可是眼看着皇帝大发雷霆,要将一个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妙龄少女送去旧都过清苦且永无出头之日的生活,再回想起平日里金氏直爽大方的性情,又觉得十分不忍。
金氏的收藏虽然有些夸张,是皇后这种贞静妇人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但是好比论起饭量来既有如贤妃一般吃三口饭就饱的,也有每顿要吃三大碗白米饭的大肚汉,对于别的妃嫔来说羡慕不来的宠幸频率,对于金氏来说或许真就是不够呢?食色性也,金氏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大肚汉”罢了,而且她虽然吃不饱,却既没有跑去隔壁人家偷东西吃,又没有逼着厨子天天开小灶把厨子的腰包掏空,只是自己悄悄地藏了些小点心当夜宵……或者下午茶,似乎罪不至此。
皇后内心的善意和容人之量与她所受到的妇德教导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她与皇帝多年夫妻,自然知道这种关于尊严的事是自尊心极强的皇帝的逆鳞,轻易不能触摸,因此求情的话说得也极富技巧:“金氏所为,有悖妇德教导,皇上的处置应当应分,只是……”她适当地露出为难之色,“若宫里的姐妹向本宫询问金氏犯了什么过失,本宫该怎么向她们解释呢?”
皇后的话提醒了被怒气冲昏头脑的皇帝,他猛然回想起圣贤书上的教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金氏骤然遭到重罚,其他人必然要打听缘故,就算严令禁止众人议论,也可能反而造成道路以目的效果,将流言发酵成更为耸人听闻的不堪言论。堵不如疏,要想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金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表现他的宽宏大度,把一桩奇闻异事扼杀于萌芽之中。
皇帝端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口茶水,十分不悦地将茶盏“当”地一声放回去,“给朕换一盏凉茶来!”林天白又轻又快地小跑过来,一溜烟地满足了皇帝的心愿,半点都没劝谏这么冷的天喝凉茶伤身。
皇帝饮过之后,才觉得心头的怒火熄灭,说道:“金氏在寝殿内私藏金色与正红色的物品,不敬朕和皇后,褫夺……算了,罚她几个月的月例,再让她抄写妇德女戒。沐氏检举有功,但不提倡这种互相监视、揭发的作风,故而不行赏赐。”
虽然寻了别的由头发落金氏,但不能重罚,这样才符合宫人们对金氏“宠妃”的印象,不会让他们好奇和探究。沐氏那边也必须封口,稍微宠幸她一些时日以示安抚。但这种乱翻人东西、踩着别人的头上位的行为也不能嘉奖,免得别的妃嫔有样学样。
皇帝计议已定,皇后也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便点头应下,依言去办不提。
沐竹因满以为能等到金氏身败名裂的消息传扬开来,谁料非但金氏没有受到重罚,她自己反而被皇后勒令封口,连并没有追随沐氏告密的万婕妤也受到敲打,心中不由十分委屈不忿。但她眼皮子很浅,见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频频驾临长寿宫,对她十分温存体贴,便转怒为喜,觉得皇帝其实很感激她帮助自己看清了金氏的真面目,只是碍于帝王的面子不肯重罚金氏,于是也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至于别的妃嫔,对于此事毫不怀疑,全都信以为真。不得不说皇帝与金氏朝夕相处了数月,对金氏可谓颇为了解,寻的由头确实像是金氏能干出来的事,众人也都知道金氏就像一只酷爱华丽羽毛和璀璨珠宝的小鸟,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只是一种爱好,并没有僭越与不敬尊长的意思。故而认为帝后对她的责罚也是恰如其分,不轻不重,不疑有他。
当然,在殷太后面前,皇后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实话实说。继崇文三十二年康贵太妃让殷芷沅大开眼界之后,时隔四年,殷芷沅有幸再度见识了一番能工巧匠巧夺天工的手艺,简直哭笑不得。
金氏没有遭到重罚,原是皇后从中斡旋之功,这一点皇后也并没有隐瞒。殷芷沅在这方面倒也不是严防死守,否则当年也不会默许福清公主纳面首,在她看来皇后那一套“大肚汉”的理论也很有道理,她也觉得金氏的行为不算什么大罪,故而觉得皇后帮助金氏的行为可圈可点。
谈及此事,殷芷沅不禁想到了先太子妃黄氏,黄氏是个十分保守和娴静的人,在她看来夫妻大礼只有“绵延子嗣”这一个必要性,若抱有享乐的态度便是大不韪,何况身为女子,更应该端庄贞静。长得花容月貌,已经是带有原罪了,若不能冰清玉洁,克制自己的欲望,那与禽兽何异?因为养子宏哥儿生得太俊,黄氏已经发了好多次愁,选秦王妃的时候还有意剔除长相太美的女子,生怕她们恃美行凶,不安于室。若如今坐在凤座上的人是黄氏,那金氏的下场肯定会比皇帝的发落更加凄惨。
两个儿媳比起来,黄氏更符合礼教,但周氏更有人情味,两个都让殷芷沅感到满意。殷芷沅面露微笑,也没有向皇后细说自己心中所想,而是指点道:“你这样做了,金氏肯定对你心生感激,你在宫里就多了一个友人,可见心生善意是好事。不过沐氏或许会有所不满,你也得留心了。此外,你留神看看万氏对待金氏和沐氏的态度,你是六宫之主,这些个妃嫔是何心性,你心中要有一笔账。”
皇后虚心受教,留心万婕妤的举止,见她对金氏没有落井下石,反倒对沐氏隐隐有戒备疏远之意,便觉得她并非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能明辨是非,心中稍觉宽慰。
当然,沐竹因半点都不在乎万婕妤对她的疏远,她本就不是真心与之结交,只是拿她当作接近金氏的跳板,如今目的达成,万氏于她譬如弃子,她愿意跟着她鞍前马后溜须拍马也好,嫉妒她疏远她也罢,她都无所谓。如今她有了宠爱,得以遂了出人头地的志向,若不好生耀武扬威扬眉吐气一番,便也不是她了。原本是想在宫里耍耍威风的,但先前吃了那么一个教训,倒是不敢重蹈覆辙,故而在宫里与别的姐妹相处的时候,沐竹因虽然骄矜自喜,却也不敢十分拿腔作势,唯恐宫正女官再度成为长寿宫的常客。
于是她将矛头转向了自己出阁前最看不惯的人——她的长嫂宝庆公主。
说来也巧,沐竹因如今春风得意,可在她看来宝庆的日子可不算太好过,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她哥哥房里的妾室前不久刚刚生育。在沐竹因眼里,女子本性善妒,更何况宝庆与她兄长是有感情的,任何一个妻子都难以忍受丈夫的小妾生儿育女吧?宝庆所谓的贤良大度,对丈夫妾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都是强装出来博取沐世子和沐夫人欢心的,内心肯定十分痛苦。可巧自己得意而宝庆失意,也是时候让她雪上加霜更加不开心了。
美中不足的是,前不久为沐家开枝散叶的侧室,并不是沐府的家生子行止,而是宝庆的陪嫁嵌宝,算是宝庆的自己人。此外,嵌宝所生的又是一个女儿,按着排行闺名该叫作“棋缘”,若是个儿子就好了,既能让母亲多一个孙子,又能好好欣赏一番宝庆精彩的脸色。
可惜,沐竹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的猜测全都距离真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宝庆确实与沐彦彰有感情,但却并非竹因所想象的那般一往情深,她对沐彦彰更多的是作为妻子的责任,余下的那些温情,都是沐彦彰对她的尊重与体贴一分一分换来的。
为沐彦彰纳妾,为他开枝散叶,在宝庆来看也是她的分内事,没什么值得痛苦的。宝庆生了一个儿子,行止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沐彦彰房里多年没有人再度有孕。见攒珠一直没有生养,宝庆就将自己出嫁时为沐彦彰预备的另一个房里人嵌宝提了上来,那也是在她未嫁时就精心调理好的人,温驯听话又忠心耿耿,怀孕了也没有半点作反的意思,生下女儿之后也没有恃宠而骄。比起行止所出的琴缘,宝庆自然更加喜欢这个自己侍女的孩子,已经同沐彦彰和沐夫人回过话,打算将棋缘抱到自己房里教养,往后读书、议亲,都能有更好的前程。
沐竹因好不容易等来了宴请勋贵的宫宴,如愿与宝庆见面,先如孔雀开屏般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各种皇帝的赏赐,再假作关怀,不断提起刚出生的小棋缘,仔细观察宝庆的神色,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黯然神伤,可惜,宝庆的气定神闲让她十分失望。
沐竹因虽然仗着勋贵出身的便宜,能时不时见到自己的亲人,较之宫里的其他妃嫔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但她位份不高,娘家人也不是想见就见,因此她十分珍惜这一次能够羞辱宝庆的机会。见一计不成,就又生一计。
她露出关切与可惜的神色,向宝庆道:“听说亲家太太贵体欠安,不知可大好了?”此言一出,果见宝庆愀然变色,沐竹因不禁得意非常。
黄氏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算太好,之前又因为唐氏与秦王的事情受了惊吓,虽然在秦王妃庄氏的精心照料下有所好转,但今年春年又发了咳疾,身体十分虚弱,如今已经是五月末,她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宝庆已经回娘家看望黄氏好几回了,十分忧心母亲的病情。
宝庆秉性纯孝,沐竹因看似关切实则不怀好意的询问让她想起黄氏憔悴的病容,心中十分伤痛。沐竹因心中冷笑:那又不是正经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亲,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母慈子孝。
她朱唇轻启,正欲再说些什么,另一边正在与别的夫人交际的沐夫人已经察觉女儿与儿媳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飞扬的眉毛几不可察地一蹙,她身边的侍女黄藤会意,便上前去请竹因过去叙话。
沐竹因在闺中的时候觉得母亲颇为严厉,这不许那不让的,还总是要求给她授课的女官对她严加管教。可是入宫之后,见识到宫规森严,才意识到母亲看似严厉,实则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沐竹因在宫中只不过是中等品秩的昭仪,兴之所至在御花园里逛一圈,就有将近一半的概率需要下跪或是请安,可是在黔国公府她却是众星拱月的三小姐,日子比起公主娘娘也不差什么了。如今见到母亲,自然觉得亲切,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喜色,呼唤母亲的口吻也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沐夫人见女儿满头珠翠,衣饰华丽,嘴角噙笑,神情骄矜,一眼便知她过得极好,心中十分欣慰。原本打算叮嘱她与嫂嫂说话时态度和悦些,此刻也有些说不出口,不忍心扫了女儿的兴致。
沐夫人为人虽然高傲挑剔,可也不是什么不辨是非,以折磨儿媳为乐的恶婆婆,宝庆嫁入黔国公府八年,秉性柔顺,待人谦和有度,凡事不敢擅专,便是沐夫人眼高于顶,也很难挑出什么不是来。相处的时日越长,待她愈发亲和。近来黄氏欠安,沐夫人也知道宝庆心急如焚,也不拘着她一趟一趟回娘家看望母亲,还吩咐下人小心伺候,别让世子夫人太过伤心劳累。
但竹因刚入宫的时候就受了申斥这回事,她也有所耳闻。还是皇后亲自同她说的,知晓来龙去脉之后,沐夫人也觉得是女儿的不是,又见皇后态度诚恳,亲自知会她,也算是对沐家、对景元皇太后的敬重,故而并没有心生怨怼。但这个小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珠似宝地养大,听闻她受了这番苦头,心中又怎会不怜惜。如今见她好不容易得到皇上青睐,娇美的小脸上重现飞扬的神采,她也不忍心为了儿媳再责备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