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长安付一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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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正常的太平岁月，一位已婚公主怀了身孕，应是一件喜事。偏偏，平原公主李檍却是在非常时期让御医验出了孕脉，这只引起了她的父皇母后满心烦恼...
所幸，李檍的母后何姗极具机智，很快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也得到了皇帝赞同。原来，何姗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要自己赶快再怀一胎，跟檍儿在相差一两个月之内的时候生产，然后对外宣称生了双胞胎...
这一年何姗虚岁三十五，要怀胎并不太难。况且，何姗的体质原本就很容易受孕，以致李檍与同母哥哥李裕只相差一岁半。只是何姗在生下了李檍的同母弟弟李祚以后，自认已有亲生的两男一女，不需要再生了，宁愿多保重身体，而天天喝浣花草茶避孕，这才没有更多孩子。
何姗不但马上停服浣花草茶，而且特地请御医开助孕补药。结果，何姗在一个月之内就怀上了她的第四胎。为了拉近这一胎与李檍腹中胎儿未来出生的时间距离，何姗一方面尽量进补，以期这一胎早日瓜熟蒂落；另一方面则放任害喜的檍儿少吃，好让檍儿的胎儿长得慢一些。
李檍的胎儿确实由于母体吃得太少，而长得很慢。加上这是李檍的第一胎，她的腹部肌肉很紧实，不易显出身孕，难怪到了夏去秋来时，瘦长的腰身依然毫无变化。直到时序进入严冬，她的小腹才终于稍显微隆，但是厚厚的冬衣遮掩得住，正好有利于她隐瞒怀孕的事实。这时候，她母后的第四胎早已形成圆圆的凸腹了。
在即将过年的阴历腊月，李檍格外思念宋侃。小夫妻俩分别半年以来，通信频繁。自从宋侃得知李檍有孕但必须保密以后，每封信都在鼓励妻子好好养胎。李檍也从宋侃的信中获悉，宋侃已经悄悄向他父亲李茂贞密报了平原公主有孕。
每隔几天，李檍总要等到宋侃来信，她低迷不振的食欲才会好转。她通常几乎什么也不想吃，只肯吃些青葱蛋花汤饼。唯有看了宋侃的信以后，她才吃得下安胎的补汤。到了冬季，天气越来越冷，李檍自然更需要温热的补汤。好在入冬以来，宋侃在凤翔的工作量锐减，让他有更多时间写信。他在最近一封信上写着：已说服父亲大人准侃待公主产后，进京探视...
这则好消息带给了李檍满怀希望，令她高兴得一连喝下了两大碗冬虫夏草鸡汤！她一心期待次年春天生产...
李檍怎么也意想不到，新的一年（西元904年阳历一月二十一日起始的阴历年）竟会带来天翻地复的变故！
阴历新年尚未过完，朱全忠就以宰相崔胤专权乱国、离间君臣等罪名，逼迫皇帝在大年初十（阳历一月三十日）下诏降罪。接下来，只过了两天，朱全忠就凭着皇帝的诏书，命令他侄子朱友谅带兵包围崔胤的官邸，杀害崔胤以及郑元规、陈班等数名崔胤的亲信。崔胤伏诛之前，拼命自打耳光，自责当初力邀朱全忠出兵勤王，无异于引狼入室，结果落到惨死的下场，实在是活该！
本来，崔胤正在协助皇帝防范朱全忠，暗中召募六军十二卫，密为京城防御，又与京兆尹郑元规等人缮治兵甲。然而，这些为皇帝储备的兵力未成气候，就一概都被朱全忠消灭了。
崔胤的噩耗一旦传出了京城，邠州节度使杨崇本闻讯，由于记恨朱全忠曾经非礼他的娇妻，就遣使促请与李茂贞合力进军京师，以防止朱全忠篡夺唐室。到了阴历正月二十一日（阳历二月十日），邠、歧两州军队逼近京畿。朱全忠正好以叛军来犯为藉口，派遣牙将寇彦卿奉表，请求皇上迁都洛阳。
洛阳比较靠近朱全忠的大本营汴梁，才是朱全忠敦请皇帝迁往洛阳的真实原因，皇帝自然看得出来。只不过，无论朱全忠的动机如何，皇帝都奈何不了他。
形同孤家寡人的皇帝李晔尚未正式允许朱全忠的请求，满朝文武官员即已在朱全忠胁迫之下，着手预备东迁了。次日一大早，朱全忠就派兵驱赶京城百姓们离家远行。百姓们心不甘情不愿，个个怨声载道，异口同声骂道：“都是当初贼臣崔胤把朱温召来倾复社稷，才害得我们如今颠沛流离！”
到了这般地步，李晔不得不承认，洛阳之行必不可免。何况，这已是他第三次被迫出走，他的感觉未免有点麻木了。他别无对策，唯有依照前两次离京之前的做法，交代皇后指挥宫女与仅剩的少数太监们取出皇宫中比较易碎的宝物，以及书库中总重量太沉而不易带走的诸多藏书，一律装进盒子或箱子，埋到宫苑泥土底下。
每次何姗监督宫女、太监们掩埋一盒盒宝物与一箱箱藏书，都有亲生女儿李檍在旁陪伴，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颇为不同于以往的是，此时母女两人都怀着晚期身孕，容易疲累，在宫苑之中到处巡视，走走就得要坐到小径旁边的石凳上去歇息片刻。
阴历正月的长安天气依然寒冷，母女俩都穿着银狐大氅，遮掩了腹部。深居寝宫的李檍这一天出现于平日见不到她的大多数宫女、太监们面前，还是保得住她的秘密。
李檍生性细心，乃是她母后在她孕期仍选她来帮忙的一大原因。虽然李檍念及这趟离京之后，能够再见到宋侃的机会恐怕非常渺茫，而为此伤怀，情绪极为低落，但她还是习惯注意眼前事物的细节。每一样宝物或每一本藏书从打包、装箱到入土，她都确定自己看仔细了，才拿起毛笔来，在贴身宫女素香捧着的清单册子上面打勾。
在埋入地下的许多宝物之中，李檍最喜欢一套雪白无瑕的玉雕茶具。这套白玉茶具基本上是作为摆设之用。然而，李檍小时候曾有一天顽皮，偷偷拿了一个白玉杯子去装蜂蜜水来喝。结果，母后发现了，并未深责，只是柔声解释：若有蜂蜜的黄色印子残留在杯底，洗不掉，这个白玉杯可就不好看了...
李檍听进了母后的教诲，后来再也没碰过白玉茶具。倒是母后总记着檍儿这个喜好，几次笑言将来要把白玉茶具送给檍儿当嫁妆。那些年，母女俩当然都料想不到，檍儿的婚礼会在凤翔举行，而白玉茶具当时埋在宫苑地底下...
思忆至此，李檍难免感慨：人生真有太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
尽管年轻的李檍已能体会世事无常，可是基于前两次离开长安的经验，她不免设想：将来回宫，包括白玉茶具在内的诸多宝物仍会存留在宫苑地下，可以重新挖掘出土...
李檍伴随母后从清晨忙到黄昏，总算完成了指点宫女、太监们埋藏宝物的任务。然后，李檍听从母后，跟着母后到皇后寝宫去共用晚膳。
愛女心切的何姗为了提起檍儿的胃口，特地派人吩咐御厨房混合碎鱼肉与碎羊肉，做成了味道特鲜的梭巡酱，浇在热腾腾、香喷喷的葱花烙饼上面。何姗记得檍儿喜欢吃梭巡酱，却料想不到，葱花烙饼竟然引出了檍儿的泪水...
“怎么啦，檍儿？”何姗诧问：“好端端的，为什么掉眼泪？”
“没什么！”李檍低下头，坦白答道：“只是宋侃很会做麵饼，因此一看到烙饼，就免不了会想起他。”
“唉！你哪是看到烙饼才想起他？”何姗柔声叹道：“母后很清楚，你每天都在想念他！在你这个年纪，对情愛难免看得很重，更别说，你还怀着他的孩子。问题是，我们到洛阳去，不但一路上你必然收不到他的信，而且往后在洛阳，只怕你再也无法跟他通信了。目前朱全忠把李茂贞视为头号敌人，决不会让凤翔人送信到洛阳去啊！”
“檍儿知道！”李檍肃然点头回道：“就是因为，檍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才忍不住伤心。”
“你也别净往坏处想！”何姗婉言开解道：“局势随时可能会变化。还记得我们被关在少阳院的那些日子吧？那个大年除夕，你父皇哀叹不已，可没想到仅仅再过了一夜，他就得以复辟了。那么从今以后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朱全忠就会像刘季述、王仲先他们那样，在一夕之间垮台呀！只要有朝一日，你父皇能够掌实权、安天下，你跟侃儿就一定可以团圆。”
“是！母后！檍儿会尽量往好处想。”李檍温顺应道。她确实受到了母后乐观的言辞所激励，毕竟，少阳院事件乃是她的亲身经历，让她相信，世上真有忠臣会为父皇铲除奸臣！
母后的劝解使得李檍开朗了一些，加上她累了一整天，这个夜晚就不再为情失眠，而睡得很沉。次日早晨醒来，她就得准备登上皇家马车，随着皇室众人出发了。
这是大唐天复四年阴历正月二十六日（西元904年阳历二月十五日），也是长安城的末日。就在这一天，皇家车队刚刚驶出了宫苑，朱全忠的军队就奉命开始拆毁宫殿，以及长安城内所有民间庐舍。他们将拆下来的可用木材一律丢入渭水，顺流而下，作为他们日后要用的建材。至于拆不开的断垣残壁，他们则干脆放一把火，全烧了。
曾经代表大唐辉煌的长安城，就这样毁于一旦。从此，当代与后世之人都再也无缘得见，只能凭空想像唐诗所描摹的，引人回望、令人相思的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长安付一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