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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李久几乎落荒而逃。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切的声音透露出慌乱:“外,外卖到了,我去看看。”跌跌撞撞,出了房间。

      看着半掩的房门,徐知若有所思:玩笑,好像开大了。

      晚饭过程中李久几次欲言又止,倒是徐知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想在饭后来根冰淇淋,虽然被李久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按照平常,这会儿该去外面走一走,但经历了下午的事,李久不敢了。徐知没啥所谓,习惯性地揽着抱枕靠在沙发上,走路依旧蹒跚。

      电视机上,节目多种多样,人物的动作在徐知眼里越来越模糊,欢声笑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注视着厨房的方向,玻璃门似乎都透着朦胧的温度,蓝色条纹围裙背后打了个异常漂亮的蝴蝶结,随着穿着围裙的人的走动,蝴蝶竟像是真的在扑闪着翅膀……

      “神游呢你?”李久站在徐知面前,扬了扬手,一回到客厅就看到她手拿着遥控器,眼睛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电视机的声音都开到了最大,刚刚在洗碗时就听得清清楚楚,偏偏她自己没有觉察到半分。

      徐知回过神来:“我才没有——”

      啪嗒——,遥控器直接摔到地上,滚了几圈,徐知坐着不动,艰难地拉长上半身去够,然而老天偏偏与她作对,就处在够得着与够不着的边缘,手指都快抽筋了也没挪动一下。

      “你呀你。”李久怕她摔了忙托着她,在她幽怨的眼神中捡起遥控器,又捏了捏她的小腿:“现在疼吗?”

      徐知没说话,反而向前用力地蹬了蹬腿,差点踹到李久,李久乐不可支:“你这样很像只小兔子。”

      “好了,往旁边挪挪,我看看。”

      明明沙发这么大,徐知冷哼一声,但还是乖乖地让出位置。

      李久轻轻地按着,温和地看着徐知,徐知的目光却再次对准电视机——她在挑选电影。

      徐知再次将目光移向李久,李久早有默契,先一步回答:“我都可以,随你。”

      一行行电影浏览过去,从佳片推荐到高分点评,徐知没兴致地扫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停在了一部电影上面——《自梳》,爱情,同性。

      电影就这么开场了,回忆中,湖水,野草,还有女人。

      李久本来一直低着头,听到熟悉的开场音乐,才抬头看了看名字,没听说过,看画面就有种伤痕文学的感觉,倒是与李久想象中徐知的喜好不同。

      哭喊声,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哭嚎,水波荡漾,撕心裂肺的呐喊与决心。

      徐知看得很认真,李久也提起了几分兴趣,画面很美,但美丽的背后,往往是数不尽的荒凉。

      激烈的争吵,风雨中世事浮沉,不可一世到不值一提,冤家,矛盾,情愫,如野草般疯狂蔓延生长。

      故事来到转折点,李久学着徐知将腿盘起,明明在室内,却觉得有些腿脚冰凉,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出卖,孤注一掷地夺门而出;出轨,珠胎暗结,破裂的感情;抛弃,相互坦诚,心灵的融合与重生。命运的轮盘缓缓转动,好的坏的,将一切都撞碎击沉,仅剩的一张船票,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刺骨的海水,挡不住不顾生命的勇气,火车站台最后的拥抱,跨越时间与空间,斗转星移,两双真挚的眼睛,倒映出彼此最美的容颜,五十年前,五十年后,从来如此……

      片尾曲响起,徐知不情不愿地接过李久递来的纸巾,有许多话想说,但只言片语的怜悯在这时只会显得分外矫情,徐知只好默默将头靠在李久肩上,问她:“现在也有这样的事吗?”

      李久挺直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演职员表在黑幕上滑过:“可能吧。”徐知的目光瞬间暗了下去,“你会怕吗?”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李久明白了,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如果李久转过头,就会看见徐知充满期待的目光,是垂死之人为求一线生机的不顾一切,但李久没有。

      “当然不会了,现在又不是以前,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李久放松下来,带着浮夸的口气,驱散了方才悲伤的气氛,“有句很中二的句子怎么说来着,‘即使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依然陪伴在你左右’。”说完,李久也像是被自己尬到了,忍不住大笑。

      徐知眼底透露出失望,但脸上没有表露半分,反而不顾形象地将腿叉开,用眼神示意李久,虽然李久脸上是不情不愿的,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的结果就是李久她连自己的手机铃声都听不出来,由于嫌弃其他花里胡哨的歌曲铃声,她的手机铃声与闹铃声相差不大,又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电话,手机响了半天她都以为是闹铃声,想着到时间自动关闭。

      接到电话时李久正和徐知一起逛超市,在日用品区为蓝色毛巾还是紫色毛巾争得不可开交,被“闹铃声”吵得没法的李久打开手机一看,是唐时雨的电话。

      听到唐时雨久违的声音,李久还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和徐知“同居”一个月了,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由于还有课程作业,也为了避免返校高峰期,唐时雨早早回了学校,她知道李久没回去,但寝室里空空荡荡,她不免有些担心,这才打电话问问。

      李久正解释她只是搬出来小住几天,还有高中同学一起,虽然免不了被进一步八卦,但瞧见徐知一脸无措地立在原地,李久连语速都快了许多,匆忙解释完就挂断电话,“等一下微信联系,我现在有事。”

      徐知没有过多询问,她们之间形成了专属的默契。李久挥手,小心地拉着她,继续挑选毛巾,笑眯眯地看着徐知因与她争执而蹙起的眉头,她喜欢徐知这样充满生气,而不是精神萎靡地坐着、躺着,勉强扬起讨好的笑容,眼底是永远化不开的愁容,这只会让李久对她的存在产生怀疑,她到底是来拯救徐知的还是会让她陷入更深层的自责中?

      幸好,幸好……

      接下来的几天依然和往常一样,徐知也参与到做饭的队伍中,出乎意料的,徐知比李久有天赋太多了,有时候徐知还会将李久推出厨房,嫌弃地看着李久切的大块胡萝卜丁和土豆丝,晚上也不抗拒外出了,甚至提出晚上夜跑,虽然被李久劝下了。

      多锻炼确实是个有效的措施,因为抑郁症不仅仅是精神上折磨,而是包括身体方方面面的折磨,若想要恢复,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是必不可少的。李久一方面为徐知的变化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怕操之过急,她早早问过徐知的主治医生,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她也阻止不了什么,没有人能阻止徐知,李久这样想着。

      第一次夜跑与其说是夜跑,不如说是散步,只不过行程是往常的两三倍,当天晚上,李久按照惯例偷偷去徐知房里检查——这也是徐妈妈嘱咐的,徐知长时间的睡眠实在让人担心,尤其是晚上,总怕她睡不好,但徐知又不允许随意进出她的卧室,徐妈妈也是没办法才会如此,李久一推门,窗帘被拉上,夜光下,徐知挣扎着,像是在扒拉什么东西,痛苦的表情分外清晰。

      果然,李久心头一紧,也不管徐知发现后会如何生气,连忙抱住她,背上全是汗,整个人蜷成一团,紧闭着双眼,睫毛一颤一颤的,面容痛苦。

      这种情况李久也不是第一次见,肌肉酸痛,但大多数都在白天,难道是夜走导致的?

      这时候李久可管不了这么多,一个多月的“贴身照顾”让李久很了解徐知,她就偏偏喜欢在这种时候忍着,明明怕疼得不得了,吃到不喜欢的苦瓜都会嚷嚷半天,等到了真正难受的时候,又是咬着牙撑过去,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云淡风轻的样子,李久真想撬开她的脑瓜子看看是什么构造。

      半梦半醒之间,徐知觉察到熟悉的气息,想挣脱,却反被紧紧禁锢住,李久略带强硬地将她压在身下,轻柔地按摩她的肩部、背部、腰部、腿部,纾解她肌肉的酸痛感。

      徐知整个脑袋都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嘟囔:“你很烦,都不睡觉吗!”

      这般口是心非的话语完全阻挡不了李久手上的动作,李久抬头,瞧见徐知歪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纤细又动人,实在漂亮得过分。

      按下心中纷乱的情绪,李久慌乱地岔开目光,手上也没了分寸,回过神来徐知已经面对着她,脸上波澜不惊,即使腿上被掐出明显的红痕。

      李久有些懊恼,怪被美色迷惑得失去方向的自己,徐知没注意到李久的胡思乱想,靠得更近:“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这样……依靠你,即使亲如父母,都不能这样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徐知坐起来,将头靠在李久肩上,这样的动作对徐知的腰是个巨大的负担,但她还是那样做了,“所以你也要离开,是吗?”

      “是,也不是。”李久这会儿反而买了个关子,没有往下说,“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直到……直到你病好的。”

      “真的?”

      “嗯。”真的,直到你能想起你给予我的勇气,直到你能想起我们的约定,直到我们能够一起拥有另一种感情——一种能与父母亲情相媲美的爱。

      “我以前可是能跑1500气都不喘的……”徐知还在碎碎念着,按着按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李久想要抽身离开,徐知却突然清醒,拉住她:“就在这儿睡。”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而是简单地陈述,却不容置喙。

      “这……”

      “睡吧,来……”趁着李久愣神的功夫,徐知已经给她腾好了位置,顺便拍了拍枕头:“睡这儿,过来。”

      “哦,哦……好。”李久没法拒绝,潜意识也不想拒绝,乖乖躺下,心想着这可能是徐知晚上脑子不清醒做的决定,祈祷第二天早上徐知会大发慈悲不会将她这个“私闯民宅”的“犯罪分子”踹下床。

      一夜好梦。

      第一天的挫折并没有让徐知放弃,反而有种苦中作乐的怡然自得,整宿整宿的失眠让她作息完全颠倒,她却拿脸上久久未散的黑眼圈开玩笑。摔倒、接不住水杯,无时无刻的无力感都是小事,难以把控的是无孔不入的“阴影”,它们无处不在,在阴暗的角落叫嚣着,摧毁徐知引以为傲的一切。

      李久当然是最忙碌的,既要照看生活起居,还要检查徐知的身体状况,时不时接受徐妈妈、自家老爸老妈、唐时雨三方的突然袭击,但如果将来的她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或许还会责怪自己做得不够多。

      而现在,摸着良心说,每天和徐知“同床共枕”,在李久看来,已经很值了。

      8月11日,正是最热的三伏天,距离李久开学还有三天,唐时雨打电话邀请李久出来撮一顿,田笛与楚宁也在。

      李久自然是婉言拒绝,今天是徐知复查的时间,徐妈妈知道李久要开学的事情,早已在医院等着了。

      去医院的车上,两人一边挂着一只耳机,徐知靠着李久,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蓦地笑出声。李久有些惊讶——徐知今天挺开心的。

      “还好有你,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徐知像只小狗一样蹭了蹭李久,继而趴在她的肩上,闭目养神。

      房门轻轻地关上,隔绝了李久最后一丝窥探的目光,徐妈妈和她并肩而坐,远处,徐砚和徐爸爸踱来踱去,步伐中透着焦急。

      徐妈妈倒是很平静,不似先前李久见到的如此脆弱,她先是表达了谢意,吓得李久连忙站起来摆手否认,徐妈妈温和地笑了笑,示意李久不用这么紧张,让她先坐下。

      “知知就是心理负担太重了……”徐妈妈叹口气,目光从紧闭的木门逐渐转移到李久身上,“她的身世你也知道,我们想瞒着她,只是没想到知知早就知道了,唉,都怪我们,我们不怪她,真的不怪她,为人父母的,心疼还来不及,放弃工作又算些什么!其实知知变成这样我们也有责任,她就是太忍着了,要不然高中也不会休学再转学……”

      徐妈妈看见李久惊异的表情,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叔叔拦着,我肯定要让那些小兔崽子‘回炉重造’——徐砚!躲什么,我第一个就要收拾你!”

      徐妈妈看着徐砚走近又远远躲开的身影,只恨医院是公共场合,要按照她以前在学校当班主任的暴脾气,他能安安分分站这儿还得另说。

      徐砚眼圈有些发红,识相地走远了,李久心中了然,有气却没处撒。

      高一——徐知想起会痛苦地抱头的一年,也是回忆起会哈哈大笑的一年,两个高一,黑暗与光明。

      徐知知道自己抱养是家里的保姆阿姨,在徐父徐母工作的时候,就是她一手将徐知徐砚养大的,即使年过四十,仍然能看出年轻的风姿绰约。全家上下都喜欢她,徐知也不例外。

      她很温柔,又会讲故事,笑起来耳边会有小小的梨涡,弯腰时耳边的一小缕头发垂下来,会被她轻柔地撩起,带着恬静的笑容。

      但,这一切只属于徐砚。

      因为我是姐姐吗?小小的徐知并不理解阿姨口中所说的“赔钱货”是什么意思,阿姨也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只是,每次阿姨抱她的时候,力气大得都会让她喘不过气来,脸上依然是那样恬静的笑容……

      徐妈妈发现异常徐知已经六年级了,那位阿姨因“高龄产妇”,“一举夺男”,早已在几年前辞职回家,那时,除了徐知,全家都在与她挥手告别。

      徐妈妈自然是不知道这事的,渐渐的,这位阿姨的点点滴滴也消失不见,成为时间沙漏中的一粒尘埃,虽然对徐知来说,足以砸碎她。

      初中,徐妈妈只知道徐知在学校不开心,但具体要问,什么也问不出来,徐知会笑着对她撒娇,岔开她的话题,直到——

      高一,徐妈妈发现徐知一天会换好几套衣服。

      事情的具体经过徐妈妈并不想回忆,她只记得,半夜两三点,看到徐知偷偷起床洗脏衣服的恼怒与心疼,那时已经深秋了,徐知蹬着宽大的拖鞋,脚趾瑟缩成一团,没带手套,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冷水浸泡而红肿……

      最终是什么决定徐知转学呢?是同学们一次次的整蛊、捉弄,暗地里的讥笑,还有徐砚的——冷眼旁观。

      也是在徐知被诊断出抑郁症的时候,徐妈妈才发觉,徐知高中的突然转学不仅仅是一时的想不开,而是无可奈何。

      “知知受欺负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姐姐受欺负,你好意思干看着?”一边是徐爸爸的咆哮,还有徐妈妈眼底的痛惜与气愤。

      “呦呦,你发什么火,不是你先说徐知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我说她是个没人要的东西,你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另一边,是狐朋狗友肆无忌惮的冷嘲热讽。

      是的,徐砚选择了不作为,这几乎算得上是保险的策略,只是,当徐知——他的姐姐真的如此痛苦,压抑之下说出真相的他是否还能得到徐知的原谅?

      不,不能,徐知敏锐地洞察了他的目的,就像高一那年,主动选择休学转学那样,依然那样平静,究竟是因为良心难安,还是害怕事情败露的后果难以承受,他不敢拷问自己,徐知知道一切,可是她从来不说,因为,没必要。

      门开了,李久第一个上前,迎面是徐知含笑的双眸,她一把抱住李久,轻声诉说她的欣喜。

      “恭喜,症状减轻了许多,要继续努力呀。”

      背后医生的话语像是欢庆的礼炮,给刚听了徐知童年悲惨经历的李久又是迎头暴击,李久也不管这么多,紧紧回抱住徐知。

      为什么,徐知,难道我永远不能走近你的心里吗?究竟何时,你能记起我们的约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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