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湖玄

30、裂痕

　　回到卧室的齐梦槐，从书包中取出了一袋文件，牛皮纸质感的文件袋封口处盖着一枚圆形印章，上面画着复杂的环形图腾，是“环”的标志。他撕开封口，从袋中取出一叠A4大小的复印件，纸上印满了关于幻想抑制剂的相关内容。

　　夜色宁静，唯有纸页缓缓翻动的窸窣声响。

　　等文件全部看完之后，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齐梦槐顺手拿起桌边的雪碧，轻抿了一口。

　　现在他已经知道，抑制剂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研发的，但是真正取得突破性进展是在十五年前，也就是父亲齐礼贤被第五人民医院带走的那年。在那之后的第二年，齐礼贤去世了，退出了研究小组，位置被另一个人所顶替。接着，抑制剂很快就投入了实际使用。

　　齐梦槐揉了揉太阳穴。

　　总的说来，似乎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文件中所说的关于药品成分和副作用之类的问题，与楚语琴之前告诉过他的内容也基本一致。

　　难道他漏了什么吗？齐梦槐不禁陷入沉思。

　　盛夏的阳光将教学楼走廊的墙壁映得发亮。雪松在地上投下几撇斑驳的树影。走廊上，符游抱着两盒新粉笔，与闷闷不乐的叶子擦肩而过：“怎么着，这刚谈上恋爱就失恋了？”

　　叶子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可恶的家伙，不禁无语道：“为什么你的吐槽每次都这么精准？”

　　“啊，真失恋啦？”符游露出了惊讶而抱歉的表情，“看来你那槐哥不太靠谱啊？那什么……也别伤心，正所谓早看清楚早抽身……”

　　“说什么呢你。”叶子不悦地踹了他一脸脚，然而被他躲开了。“对了，你们昨天球赛怎么样，赢了没。”她心不在焉地岔开了话题。

　　“那肯定啊，72班那群菜鸡，那还不就被我们吊着打。”符游说，“怎么我们赢了你不高兴啊？”

　　“我现在看什么都不高兴。”叶子别过脸去不再理他。她加快步伐，先一步回到教室。

　　符游追了上去，说：“那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叶子趴在课桌上，低埋着头，显得十分颓丧：“大概……现在什么事都没办法让我高兴起来吧。”

　　“我有个让你高兴的办法，放学了后山见呗。”符游说完，不等她拒绝就走开了。叶子一脸狐疑地回头看着坐回了座位的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放学之后，她好奇地跟着符游来到了后山上。视线越过脚下茫茫一片葱茏的树林，可以看到远处的玉江，另一侧则是虹塔——宏开市最高的建筑，也是宏开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落日半沉在玉江大桥的彼岸端头，将大桥勾勒成了凝练的黑色剪影。两人在夕阳之下相视而立，良久之后，憋不住好奇心的叶子先开了口：“所以，你说的那个让我高兴的办法是什么啊？”

　　“你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符游对她微微一笑。晚霞的余光将他的校服映成了暖色，就连笑容也被烘得暖融融的。

　　叶子照搬了。她背转过来，面朝着波光粼粼的玉江，轻合上双眼，能感觉到晚风拂面，携着水和树的气息。

　　脊背突然被一阵暖意覆住，同时腰也被轻轻环扣上。不等她反抗，耳畔突然传来符游的声音，那声音和齐梦槐一模一样：“你就暂时把我当做他……不，就算是一直把我当做他也没有关系。

　　“你渴望的一切，他不肯给你的话，就让我给你，不管是拥抱也好，还是爱你也好……”轻言细语摩挲着叶子的耳侧，也摩挲着她的内心。

　　与此同时，虹塔第三十四层的高级日料店内，齐礼荃的目光适时地看向了身旁的窗外，于是齐梦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隔着高高在上的玻璃幕，他清楚地看见市二中后山上面被符游紧紧抱住的叶子。

　　原来。她昨夜说的“问题的答案变了怎么办”指的就是这个……

　　然而齐梦槐的神情上依然没有丝毫波澜，他迅速将思路切回了刚才的话题：“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继续深挖抑制剂的信息，就应该去环的档案室里调取更加高机密的文件。”

　　“没错。”齐礼荃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齐梦槐，似乎是想要观察他的反应，”我知道你没有权限查看那些。但其实只要你真想去查看，你就能查看得到。”

　　“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是跟环决裂了吧。”齐梦槐说，“你们的目的原来是这样……原来在你们眼中我已经傻到那个地步了？”

　　“你没有举报筠桃，也没有举报岚田御，我想，墟可以把这理解为是你某种程度上的诚意吧？”齐礼荃说，“这家日料店，包括这座高层，也全都是墟的范围。我们已经把这么多软肋暴露给你了，作为我们这边的诚意。当然，信与不信，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齐梦槐沉默不语。

　　“如果你真打算进去的话，我只有一点要提醒你。那个室内有脑电波干扰屏蔽器，还有幻想抑制剂的喷雾装置，主要都是些为了防止墟的成员入侵的防盗设施，对你也会有点影响。最好是提前准备一个金属头盔，还有一个防毒面具。”齐礼荃说，“这些我们都可以直接提供给你。”

　　“说实话，与环为敌，风险太高。”齐梦槐拿起一枚三文鱼寿司，蘸着小碟中的芥末与酱油，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齐礼荃将手中的银叉抬起，尖端直指向了远处的符游，“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真是一个残酷得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提案。”齐梦槐低头看着手中的寿司说道。

　　“提不起兴趣吗？我以为你会非常乐意。毕竟，被一个冒牌货抢走了自己的所爱，想想就让人很不爽吧？”齐礼荃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非法的存在。让他苟活到现在，已经是你最大的仁慈了。然而，不知好歹的野狗，却向好心的主人露出了贪婪的獠牙……难道这还不该死吗？”

　　齐礼荃的话语让齐梦槐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随即，修长的手指还是把三文鱼寿司送到了嘴边。

　　另一边，符游还在用齐梦槐的声音对叶子说着她最想听的话：“与其这么辛苦地爱一个人，不如还是被一个人所爱会比较幸福吧。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我发誓，我会是这世界上最爱最爱你的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要爱。”

　　此刻的叶子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声。然而，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齐梦槐的心跳。叶子怔住良久，终于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然后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转身看着一脸受伤的他，摇了摇头，眼中噙着泪水，需要仰着脸才能不让它掉下：“不行啊，柚子。你是你，他是他……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为了代替他而存在的……”

　　“你真是……太残忍了，叶芝。”符游苦笑道，“在你创造我之初，就已经让我没有了别的选择，现在你要把我唯一的选择也掐灭吗？”

　　“我……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符游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再想想，用多久去想都没有关系。无论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行，我会一直等你。”

　　夜晚，环的总部大楼只剩几处零星的灯光。齐梦槐递上自己的工作证，获得了保安的放行。印着宏开大学校徽的深蓝色书包被传送带缓缓送进了安检机内，随即，他目光落在了安检人员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屏幕闪烁过几行怪异的灰白色横线，伴着几片雪花噪点，然后又很快消失不见。画面恢复正常后，能看到他的包里放了好些书籍和文件。

　　安检人员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你可以过去了。大晚上的还来，真是勤奋啊。是去阅览室吗？”

　　“是啊，来还书。”齐梦槐也礼貌一笑，然后重新背上书包，进了电梯。

　　电梯按钮的灯光跳过了阅览室和资料室所在的第十层，最终停在了十三层。他踏出了电梯厅，目光与走廊上的监控器对视片刻，监控器立刻火花四溅，随即，米粒大小的红灯迅速熄灭。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子与齐梦槐擦肩而过，年龄大约在二十九左右，头发乱糟糟的，眼镜镜片泛着淡淡的油印。齐梦槐想起来他是研究室的工作人员，名字叫李赟。
　　埋头走路的胖子也迅速注意到了他，于是同他寒暄道：“原来是小齐啊。你这大晚上的，是来看监测手环的研发进度吗？”

　　“哦……哦，是啊。”齐梦槐微微一笑，“你还没下班？”

　　“没呢。”李赟说，“你鼻子倒是挺灵，手环今天白天刚完工，实验检测报告也显示结果非常好。”

　　“那我待会儿来看看。”齐梦槐说着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在那之前，还得去送一趟东西。”

　　“是吗，那不耽搁你了。研究室见。”李赟说，“我先下去吃点夜宵，今晚又是一场长久战啊。”

　　“还真是辛苦。”

　　“社畜嘛，都这样。不聊啦，走啦！”

　　两人就此告别。看着李赟走进电梯的背影，齐梦槐长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放学回到602的叶子，看着漆黑而空荡的室内，意识到齐梦槐今晚又不在家。
　　她的心中越发感到了不安。

　　他会去哪里呢，为什么最近总是回的很晚呢，是陪庄晓梦学姐去了吗？为什么偏偏是最近呢，偏偏在答应了“会一直等她”之后。

　　符游说她残酷，可是，槐哥不是更残酷吗……

　　叶子无力地坐回到书桌前，点开了自己的网文登录界面，试图找点东西来分散自己注意力。从数据上能看出来，《是雪碧三分甜》这本新小说的热度最近有反超其余旧书的趋势。这本书确实也写得最顺手。大约是因为能够天天观察到如此鲜活的主角在自己眼前蹦跶的缘故吧，只需要看着符游，她就能有写不完的内容。

　　但是，此刻的她忽然失去了更新的兴趣……

　　即便如此，她还是点开了评论区，想看看读者们的留言。然而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404。

　　叶子怔了片刻，然后一边打开自己的备份存稿进行浏览，一边试图回想起来自己到底写了什么违禁的内容。

　　但是，写文这么多年，她对规避违禁内容的方法早就就了如指掌了，按理说应该不可能会碰到任何致命禁忌才对。

　　说真的，一篇普通的校园日常而已，能有什么值得被404的内容呢？

　　这样看来，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符游很可能被“环”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