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61、第61章 南洲国一

　　宫人们都散了，萧捷跪坐在幼帝跟前，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赵太后的眼像一汪流不尽的泉，呜呜地哭个没停。哭得眼睛肿了，声音都哑了，她问：“本宫的儿子没了，殿下想扶持宗室中的谁做皇帝？还是说……你想自己坐上那位置？希儿本就如此，你若是想要那个位置，你说一声，拱手相让又何妨？反正这大梁现如今的太平日子，也是因为你才有的。只是为何，你偏偏要用这样的法子……偏偏是让他死。”

　　“我只想治好他……这些年了，他死或者没死，又有何区别？”幼帝生来就与旁人不同，小时暴躁，后来越发狰狞不受控，发疯时像一头见人就咬的恶犬。幸而他年纪小，上朝时喂些昏睡的药睡着便是。垂帘听政有赵太后，摄政掌权有他萧捷。可幼帝总会长大，总有一日，天下人会发现幼帝是个疯子的事实。过去与现在，幼帝都只有一副躯壳，只是一个傀儡。

　　治好他，是萧捷所余不多的几个希望之一：“我曾立誓，一生但求大梁安康太平，不娶妻不生子女。天应了我，让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你执意生下希儿，誓言被破，他是性命，亦是惩罚。”现在死了，没了，对幼帝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琏官接过瑛姑怀里的小白虎，低头与它细语。小白虎闭着眼睡着，但他可以想，可以听，可以做决定。

　　瑛姑跟齐遇在琏官的后边，怔怔地听赵萧二人说这皇室秘辛。

　　有关赵太后的一切，瑛姑都是在街头巷尾处听说的。赵太后家原来也是贵族，可惜早年获罪，她迫不得已被卖入萧捷府上为侍女。赵侍女一心想要往上爬，趁着先帝带大臣们出游，得了先帝的宠爱，后来生下幼帝，母凭子贵。

　　原来，原来幼帝竟不是先帝的孩子，是赵太后给萧捷生的。

　　瑛姑疑惑的是：“不娶妻不生儿育女，当真就能求得大梁安康太平么？”这委实荒诞了。

　　她的出声，让赵太后意识到这里还有旁人。若是平时，她定要下令将他们都杀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住秘密。

　　可是幼帝死了，她就算还有家族，也只是孑然一身，挂着个虚名的赵太后。她已经没有儿子可以依仗了，能依仗的只有萧捷的那点旧情。

　　赵太后将眼泪擦干：“那样的誓言，仅有宗室的人立下，才有效用。你不是大梁的人？”

　　这样的规矩，瑛姑闻所未闻，她摇头：“我是大梁人。”

　　瑛姑就是个小孩儿，十一二岁，赵太后也不与她多废话：“你们还不走？”

　　皇宫的主人下了逐客令，琏官顺着小白虎绒绒的毛，提议道：“陛下虽然没了，但有一法子，或许能让他‘活’过来。”

　　不止赵太后不敢相信，萧捷也略诧异地看向她：“当真，该如何做？可是……”若还是疯子，活不活过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琏官举起手中的小白虎，道：“这是魔丹主人的儿子，它的躯体是妖，但魂魄是人。”

　　这副小白虎的身躯被呼延催化过，兴许再也无法长大了。可里面的魂魄，却是完好的。

　　素芽爱子，只是千年的内丹，纵然是破了，小秋白的这副躯体也无法消受。现在内丹将幼帝摧毁了，那她将小秋白的魂魄转移至幼帝的身上，又如何？那颗丹药会向着小秋白，不舍得他就那么折了。

　　虎，亦是王者。小秋白年纪尚幼，见识不多，需要人的教导。宫里，倒是适合他。

　　萧捷虽有油尽灯枯之相，但为辅佐教导幼帝，再烧一会儿，撑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是不可以。

　　赵太后从未听过这样的法子，她脸露迟疑：“那以后，我的儿，还是我的儿么？”

　　“这躯体血肉，自然是出自赵太后。以后生儿育女，亦是皇家骨血。只是这里面的芯……”就不是他了，幼帝死了，魂魄也散了，“但看你们在意不在意了。”

　　幼帝要坐稳这皇位，需要赵太后拉扯，还要萧捷支持。

　　小秋白失母的缘由，兜兜转转，可以算到萧捷的头上。他什么都知道，且一直等待着内丹的到来。

　　赵太后望着萧捷，苦笑着：“生下希儿是我的主意，现在，轮到你了。”

　　椅上的幼帝脸上已逐渐蜡黄，等天师算好了时辰，宫人会给他上妆，换上新衣裳，将他放入灵柩中。很快，等一切仪式走完，他会葬入皇陵。

　　幼帝的身体会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逐渐腐烂，再过数年，化作尘土。

　　什么都没有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记载中的一个名字。

　　庆真帝，年九岁，夭逝。

　　可如今，琏官的说法，让这副躯体又有作用。希儿还能活，还能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萧捷应了。

　　龙椅朝堂，他不肖想，他只想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

　　大梁，需要一个真正的主人。

　　*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了。

　　瑛姑怎么都想不到，进宫一趟，拉回了几大袋的饴糖不说，烫手的小秋白也有了归宿。

　　饴糖是摄政王送的。

　　小秋白成了大梁的国主。

　　小秋白的魂魄被琏官安置在幼帝的尸身上。刚开始他用那副身躯，明显有些不大适应。瑛姑看着也不适应，但好在，他不再发出违和的成年人的声音，而是用着正常九岁小男孩的嗓子说话。素芽想要小秋白变成彻底的妖，可他却选择做一个人。

　　小秋白在身边的时候，瑛姑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要亲自带着这个奶娃娃。眼下他进了宫，成为了大梁国主，以后都抱不得了，瑛姑又有些怅然：“姑娘，将小秋白留在里面，真的好吗？”

　　毕竟是皇宫，他一只小老虎还没见过几人，还没认识几人。

　　琏官坐在马车里，闭着眼说：“不知道。”她怀里还抱着小秋白的真身，他的虎身。小老虎的皮毛很好摸，肉也是软绵绵的，温热的。

　　这真身会一直沉睡了。小秋白没想把真身放在宫里，真身放在琏官手里，是想给琏官留个念想。

　　真身在，就表示他好好地活着。若是哪一天不再了，或许就是大梁宣布国主薨逝之时。

　　瑛姑却知，再过几天，等这真身变凉变冷，姑娘必然会放入她那只袖袋之中。这妖有了人形，再随便肆意摸，就不是太好。

　　宫墙被马车远远地抛在了后头，瑛姑也渐渐把担心小秋白的想法丢下了：“姑娘，我不想看热闹了，我们快些去南洲国吧。”

　　摄政王萧捷她见过了，剩余的庆祝活动，她没了兴趣。

　　齐遇没意见。

　　琏官一样没意见：“先找裴元，问问他意下如何。”

　　裴元很容易寻，去城中最大的青楼，找龟公或者里面的妈妈姑娘们问问，就能问出来。这事交给同样是男子的齐遇，他提前下了马车，而马车继续载着琏官与瑛姑回了万福楼。

　　见琏官回来，店小二笑开了花，比昨儿还要殷勤几分。瑛姑被问得多了，便让他将楼中最好的肉菜整治一顿上来。

　　姑娘的脸色不好，得多吃肉。

　　小二得令，赶紧下去吩咐。

　　瑛姑找了角落靠窗的位置，等上菜的功夫，她甚是无聊地从竹筒中拿出一双筷子，小动作慢慢咬：“姑娘，小齐哥真的能将裴仙长叫回来么？”

　　那日封丘山过后，他二人一直就没怎么搭话。不过齐遇好像并不抗拒找裴元，她又笑嘻嘻的道：“小齐哥挺听话，小齐哥也很关心姑娘。”

　　她说她的，琏官却趁此处僻静无人，掏出鹿皮书看。

　　鹿皮书凡是到她手，总是黑气缭绕，这黑气不伤人，就那么一圈一圈环着。琏官径直翻到玄水珠的那一页，果然，这一页里面还有几行很模糊的小字。可实在太模糊了，看不清那到底写的是什么。

　　那日看的时候，她翻地太快了。偶尔回想起来，便关注到那模糊的一片。

　　将书合上，琏官让瑛姑试着跟书灵沟通。

　　瑛姑尽力温柔地抚着那黑色书皮，那书灵却还是不说话，瑛姑实在太丧气了：“姑娘，我到底是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啊，它都不怎么搭理我。”

　　真正的主人……琏官将鹿皮书收好：“慢慢来，不着急。”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瑛姑不知道她是跟她说呢，还是自说自话。

　　瑛姑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是裴仙长与小齐哥回来了，裴仙长跟在小齐哥几步远的地方，快步朝万福楼的方向走来。

　　只是裴仙长似是喝多了酒，又像是睡多了，整张脸都像发酵的馒头一样，微微地发肿。

　　眼见着他二人进了客栈，上了楼，瑛姑便小跑至楼梯口接他们：“这里这里，我们点了饭菜，应该快上了。”

　　还没吃饭就进宫了，进宫看着炼丹过一夜，直到天明丹药炼好了，幼帝没了，乱糟糟地折腾到现在，他们滴水未进。瑛姑观察着，摄政王好像也不曾进食，所以忘记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离宫前觉得失礼，才送的饴糖，让路上吃。
　　瑛姑有些遗憾，一趟进宫不曾吃到御膳房的东西，不知道跟小齐哥做的比起来，谁能得胜。

　　饭菜上来了，裴元明显心不在焉，双眼不看人。

　　琏官说天明便出发南洲国，他也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