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阳》何祁

1、转学生

　　八月末，天气还是很热。即使是在六点的早班车上，也必须要靠大开着几扇窗来散热。
　　大约是还在暑假的缘故，这趟开往市中心的早班车上异常空荡，连平时爱扎堆出门坐公交去买菜的大爷大妈也没几个。
　　邵梓阳静静地靠在椅背上，两眼漫无目的地到处瞟着，最后落到了正在开车的司机身上。司机有点陌生，并不是他平时坐车经常遇到的那几个之一。此刻他似乎是因为早起在犯困，三分钟内揉了四次眼睛。遇到到站前最后一个红灯的时候，司机打开了车载广播，响起来的是一首听曲调和歌词就知道很老的歌。

　　“各位乘客您好，欢迎乘坐虞城公交。……下一站，第七中学。请从后门下车，下车请注意安全。”

　　下车时邵梓阳瞥了眼车上的电子钟，下车后立马把自己一个暑假没用过的手表调准时间，开始慢悠悠地朝七中走去。
　　七中当年是所私立学校，传说中有钱有智商的学生这里一抓一大把，常宁当地的学生挤破了头都想来。后来为了缩小生源范围和挑选好的学生，七中又开了附属初中，只有附属初中的成绩中上的学生才有直升或是进重点班的机会。也因此，前来花钱入学的人越来越多，幼儿园和小学也随之建起。
　　这些事是邵梓阳听怀念过去生源并且对他们极其嫌弃的老师说的，对他来说，当年七中的辉煌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这几所附属学校，和学校旁边那条早晚高峰时都水泄不通的马路。

　　然而这会儿时间还早，初中小学幼儿园又统统没开学，马路上偶尔驶过几辆车，安静的简直让人想象不出它还有那么喧闹的时候。
　　平时上学快迟到的时候，邵梓阳他爸总是挤不到校门口，于是只能在公交车站上让邵梓阳下车，让他跑去学校。那时候这段路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跑完。至于现在，时间早的很，走路的人心里也没那么想去学校，于是这条路硬生生被花了近一刻钟才走完。

　　走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邵梓阳还被一个赶去上早自习的高三生撞了一下，对方连连道歉，却没时间停留一下帮被自己撞到人捡一下掉在地上的书，急吼吼地冲向了高三楼。

　　走到高二三班教室门口的时候，刚巧高三早自习铃声响。

　　邵梓阳心中一边那个迟到的兄弟祈祷别被老师撞上一边伸手开门，手刚放到把手上却推了个空。竟是门被风吹开了。
　　邵梓阳：……
　　上一届的这么不负责任的吗，连门都不关一下，一个暑假了都不知道教室里被风吹成什么样了。于是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进教室，却在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个不认识的男生后，沉默了。
　　虽然，他的记性是很差，因为上个学期末才分进这个班，也不太愿意交新朋友的缘故叫不出班里人的名字，但他自认还是可以认出哪些人是自己班的。那个明显不是他们班的男生坐在他的位置上，正在看着一本书，并且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占了别人座位也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地看书的吗。
　　不过邵梓阳还是那个邵梓阳，他不敢去质问那个男生为什么坐了别人的位置，只是沉默着扯了一下书包背带，慢慢走到了最后排。
　　“那个，同，同学，我……”他刚结结巴巴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个认真看书的男生就想知道他要说什么，拿着书站了起来，坐到了另一组的座位上。邵梓阳瞥了他一眼，没敢坐在自己位置上，麻利地坐到了最里面靠后门的座位。
　　那男生全程就只是看着书，看都没看自己占了的座位的原主人一眼。
　　“这书到底多好看啊……”邵梓阳又小声嘟囔了句，没想到下一秒那个男生就开口了：“这本书是最经典的都市言情小说吧，霸道总裁追一个带天才儿子回来的灰姑娘。没想到我小学就听班里女生说过的小说居然现在还能看到。嗯，还是七年前出版的，古董啊。”
　　邵梓阳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么小声也能被听到，正不知该说什么，那本绿色封面的书就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刚刚进来的时候太紧张没仔细看，现在邵梓阳才发现这本书是他的。

　　上学期期末他们班掀起了看小说的热潮，一时间不论男女都纷纷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从家里带几本小说过来。
　　本来邵梓阳是没打算带的，他买的小说都是收藏用的，不愿意外借，但架不住罗冯炀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于是他就去杂物间翻出了他姐当年看过的小说带了过来。
　　不过他姐买小说看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书都很老，都是一些经典的言情小说。这本绿色封面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式小说邵梓阳没好意思借出去，就一直放在了身边，没想到期末时没拿回家，还被一个陌生人拿走看了。
　　不问自取是为偷！
　　邵梓阳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一下这个新面孔，“嗯”了一声，开始借着把书包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堆在书桌上来掩饰尴尬。
　　而那个男生也没在意他的回答，看了一眼把几本书翻来覆去地整理的邵梓阳，直接起身走出了教室，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邵梓阳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折磨他的那几本教科书了。

　　本来以为那个男生只是去上个厕所什么的一会儿就回来了，没想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同学基本都到齐了他也没回来。邵梓阳坐在角落里吃着早上买的煎饼果子，一边想着刚刚的男生一边眼睛四处乱瞟，看着一张张半生不熟的脸在教室里飘来飘去，一时之间心里又涌现出了一点奇奇怪怪的感觉：“又要和他们在一起一个学期啊，那得多难受啊……”这种想法一出来，他就觉得嘴里停留了一会儿的煎饼果子都不太香了，赶紧又咬了一大口下来团在嘴里慢慢嚼。
　　“邵梓阳！”正在邵梓阳努力地用煎饼果子的美味来缓解自己的不良情绪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他抬眼看向教室门口，只见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拎着书包飞快地跑进了教室，一路冲到教室最后，一屁股坐在了他隔壁的座位上。
　　吞下最后一口煎饼果子，顺手把包装袋扔进了手边的垃圾袋里，邵梓阳接过高壮男生递来的肉包子啃了一口才道：“罗冯炀，你不是说今天和我一起在教室补作业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再晚来一会儿朱彤都该来了。”
　　“没事，”罗冯炀也一边啃肉包子一边说，“她才不会来这么早呢，这会儿寄宿生才刚来，她铁定被堵在高架上呢。”
　　朱彤是他们三班的班主任。作为一个教语文的，邵梓阳自认上学这么十几年没遇到过情商这么低的语文老师，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不通情理的更年期女性。平时一点破事都要唧唧歪歪好久，惹得整个临时拼凑起来的三班没几个对她有好感的。
　　就连邵梓阳说的补作业也是因为朱彤的不讲理才变成了他们必须要完成的极限任务。
　　本来三班几个老师都很好说话，说好了大家上了网课就不写暑假作业，结果临提前开学，朱彤突然在家长群要求全体学生交齐暑假作业，顿时学生班群里一片素质无限连。

　　“说到朱彤，”邵梓阳突然开口，罗冯炀立马转过头来表示认真地听他讲话，邵梓阳看了眼罗冯炀脸上沾到的肉汁，抽了张餐巾纸放在隔壁课桌上，继续说，“我今早上来的时候看到有个男的坐在你这个位置上，还拿我书看，甚至对我进行了内涵，我感觉我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他像是转学生，但他刚刚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上不上课了。哎你说，他是不是转来我们班的啊？”
　　“嗯……有可能。”罗冯炀拿起那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又继续吃最后一个肉包，在百忙之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朱彤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彤啥时候准时过啊，上学期期末考试时间不都是我们临考才从隔壁班知道的。再说了，万一人家是别的学校的，今天顺便混进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校园环境呢？”
　　“嗯……”邵梓阳点点头，表示同意了他的前半句话。
　　被罗冯炀这么一提点，邵梓阳这才意识到，他们班主任是个传递消息十分不及时的中年人，就算真有人转学来，估计也是别的班先知道消息，再辗转传到他们班。

　　“哎呀别管什么转学生了，咱作业还没补完呢。赶紧赶紧，快把答案拿出来——要是这转学生能帮我抄完政治，别说特别关注他了，叫他爸爸我都愿意！”罗冯炀终于填饱了肚子想起了正经事，着急忙慌地翻出自己的作业，顺便嚷嚷了一通。
　　“也是。还是糊弄朱彤要紧。”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邵梓阳终于翻出了扔在书包里没动过的答案和暑假作业，努力地用最快的速度往作业本上涂着不堪入目的字。

　　比起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转学生，显然还是先搞定6本空白作业保命比较重要。

　　他不怎么完美的高中生活的第二年开始了。邵梓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