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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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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芜回到绛红轩,却见上官云荻正坐在大堂上看着自己微笑。她不禁有些莫名,走过去问道:“轩主,有什么事吗?”
上官云荻强忍住笑意,从身后拿出一只白瓷茶杯一只紫砂茶杯,伸到阮秋芜面前:“挑一个吧!”
阮秋芜扑哧一笑,伸出手去便在上官云荻胳肢窝下一阵乱挠。上官云荻咯咯笑个不停:“好……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阮秋芜笑着瞪了她一眼,便停下手来,伸出手去接过那只紫砂茶杯,在上官云荻面前晃了一下:“白瓷虽好,我却情有独钟。”
上官云荻一笑,将那白瓷茶杯放在茶几上,正色对阮秋芜道:“如何?陶宜山庄在打良常那个盐矿的主意吧?”
阮秋芜点点头:“陶宜打那盐矿的主意,恐怕官府却在打陶宜的主意!”
上官云荻摇头笑笑:“这倒未必。常州虽大,也就我们宜溧这一角最是繁荣。常州府尹没钱,自然要拉陶宜山庄入伙。若是拿到官府的文书,开矿就没有问题。不过,陶宜山庄只懂开源,不懂节流。就算挖到了金山银山,衰亡也是迟早的事。”
“我还听到范君朔说,怕我们绛红轩会从中作梗,要薛青冶多加提防。”
“范君朔这样说,未免看轻了我!”上官云荻脸色微变,似有慨叹之意。
“难道轩主果真不打算阻止这件事吗?”阮秋芜见上官云荻有些神伤,但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既然这件事正当,我出手只会落人话柄。”上官云荻转身淡淡一笑,“何况,用不着等盐矿盈利,开源就会发生第二次挤兑。”
“轩主为何如此肯定?”
“薛青冶这一招确实有远见,是我以前小看了他。可是你以为那些储民个个都跟他一样目光长远吗?他们将现银放在开源,也不过是图个方便和安全。如今陶宜搞出这么大动静,那些储民个个都害怕开源把他们的钱拿去开矿,自然会去要求把钱提出来。看着吧,这第二次挤兑比上一次的更难对付。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盐矿的事情落实之后将这消息宣扬出去,且看薛青冶怎么过这一关!”
“可是,我看那范君朔似乎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以他的才智,辅佐薛青冶保住开源应该不是难事。”阮秋芜依然有些担忧。
“我知道。”上官云荻轻叹一声,“若果真如此,只能怪我技不如人。但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一切论断都还过早。范君朔会不会长期留在这里还很难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开源这副萎靡的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这么容易就救活了?”
“轩主,我听说他们过几天要去良常勘察地形。”
“范君朔和薛青冶他们三个人都去?”
“是!”
上官云荻一笑:“看来他们还真指望着良常的这块盐救活陶宜呢!”她说着,对阮秋芜摆了摆手:“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嗯!”阮秋芜应了一声,便静静地退了下去。上官云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几日后,范君朔一行三人纵马奔驰在乡间小道上。良常在宜溧边界,三人策马疾行两三个时辰,便进入了良常界内,一路直往盐矿的所在赶去。
这一路上三人时不时闲聊两句,不知不觉便闯进了一片偏僻的树林。不远处的树丛中呼喇喇飞出几只惊鸟。范君朔和薛青冶立刻警觉起来。
“莫非是绛红轩的人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所以派人在这里埋伏?”杜兰心有些担心。
范君朔摇了摇头:“不清楚,但还是小心为妙。”他边说着,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小心地上前察看。还未来到跟前,突然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几个江湖喽啰打扮的人从树丛中跳将出来,将范君朔的坐骑吓了一跳。这些人一共八个,分别穿赤橙黄绿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衣服。衣料看来极为普通,八人的打扮却像是江湖里混惯了的样子。
范君朔迅速安抚好坐骑,向那八人拱手道:“朋友,拦住在下的去路却为何事?”
“你就是‘冷面檀君’范君朔?”发话的这个穿着黑色衣服,一把剑别在腰间,两手抱在胸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来是这伙人的头领。
“正是在下。”范君朔语气平静,手却悄悄按在随身的佩剑剑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剑一战。“请问各位有何贵干?”
“把玄棘剑交出来。”那黑衣人一声呵斥,身后七人纷纷响应道:“交出来!交出来!”
薛青冶莫名其妙地看了杜兰心一眼,却听她轻声解释道:“玄棘剑是先秦时越国铸造的一柄宝剑。此剑价值连城,乃是用陨铁以精火淬炼,轻薄锋利,行剑如游龙一般轻灵。玄棘的铸造方法早已失传,若论剑品,此剑堪比七星龙渊。江湖盛传,玄棘剑的剑文中暗藏着古人所创一套高深的内功心法。奇怪,为什么他们向范大哥讨要玄棘剑呢?莫非玄棘现在为他所有?”
薛青冶仔细一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了,我隐约记得半年前好像听到过这么个传言,说玄棘随‘冷面檀君’出山。但当时尚不知玄棘为何物,也未曾识得范贤弟,因此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此看来,这八人确是为了抢夺玄棘剑而来。我还以为是绛红轩找上门来了。”杜兰心说着,微微放下心来。
薛青冶却不似杜兰心这般想法。眼前这八人对玄棘剑似乎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怕少顷便有一场恶战。他不禁有些担心地向范君朔看去,却见范君朔一脸淡然:“玄棘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吧!”说完两腿一夹,那坐骑便嘶鸣一声奔了出去。那黑衣人一看,对身后七人大手一挥:“布阵!”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八人瞬间移动身形,立刻将范君朔连人带马围在当中。那黑衣人长剑一挥,剑气烈烈而来,一路掀起无数沙石尘土。范君朔一拍马鞍跃到半空,那可怜的马儿却被那股猛烈的剑气击中,瞬间四分五裂。
范君朔见来人气势汹汹,不敢轻敌,刚一落地便又跃起,转眼间已拔出剑来。只听那长剑出鞘铿铿作响,声音轻巧空灵,却直刺耳膜,果然是一把绝世宝剑。八人见他玄棘出鞘,大喝一声不约而同地拔剑向他砍去。未到近处,却见紫青黄绿四人突然停在原地摆开架势,红蓝二人凌空跃起由上而下直逼范君朔,橙黑二人却由地面向上攻击。
范君朔见这八人行动不一,分工极为细致,更加不敢大意。眼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便运气于剑,将玄棘在空中画一道弧,试图从蓝衣人那方突破。那蓝衣人侧身一转,勉强离了范君朔的剑锋,却被剑气在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范君朔见打开一条空隙,便要突围而出,却冷不防那红衣人从旁一剑过来。范君朔情急回转,差一点就被那一剑刺中耳后的要害。
薛青冶在旁一看,范君朔的武功可谓出神入化,即使被八个人同时围攻,尚能保自己周全,修为显然在他之上。然而这八人的招式和武功路数各不相同,而且极为怪异。虽然他们单个的功力不及范君朔,但也只比薛青冶略微逊色而已。再加上这八人分工细致配合默契,这阵法看似粗糙,实则暗藏玄机。此时八人以阵法相互配合弥补不足,范君朔虽能保得周全,但神功在这八人的包围中竟有些施展不开,始终不能突围而出。薛青冶决意上前帮忙,便扭头对杜兰心交代道:“你先回去,我去帮忙。”话未说完,人已飞身出去。
杜兰心一看薛青冶上前去帮忙,哪里愿意离开。她观察了片刻,对薛青冶呼喊道:“青冶,要小心,这是‘鬼谷八子’的两仪八卦阵!”
此时薛青冶已到阵中,与范君朔并肩作战。只听杜兰心在一旁喊出这阵法的名字,他便不由得心中一惊。鬼谷八子属鬼谷派,鬼谷派武功怪异,向来以擅长布阵著称。这“两仪八卦阵”的名号更是只得耳闻却从来未得一见,只听说是古代某道教高手从《周易》悟出来的。传闻此阵厉害无比,阵中八人无须统一武功路数,反而越是杂乱威力便越大。习得此阵,关键是要八人配合默契,若有默契,即使是武林中的三流人物,也可使此阵发挥巨大的威力。想到这里,薛青冶不由得有些胆寒,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识了这传说中的阵法。
“乾五离三,生门!”杜兰心的喊声传入耳中。薛青冶急忙挥剑护住自己向南五步,紧接着向东三步,抬头一看,却见那橙衣人恰举剑迎面砍来,一旁还有绿衣人相佐。薛青冶一愣,立刻退回阵中,边招架边对杜兰心喊道:“兰心,是死门!”
杜兰心一看,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对那阵中二人喊道:“这两仪八卦阵本有八八六十四种变法,若加上先天后天的变化,便有一百二十八种变幻。方才明明是生门,只是他们变了阵法!”
“兰心,你别介绍了,赶快说如何破阵啊!”薛青冶头上汗涔涔地,只觉得这两仪八卦阵越收越紧,自己和范君朔体力大量消耗,眼看就要被困死了。若杜兰心再不说破阵的法子,二人只好等着束手被擒了。
杜兰心见薛青冶犯急,其实自己比他还要着急,只得支支吾吾道:“兑一离三,不,坤三震四,不是,艮二坎三,不是……”那八人的阵法变来变去,杜兰心指出的生门位置也换来换去。到最后,她已然心乱如麻,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哭泣着对薛青冶喊道:“青冶,我来不及!”
“什么?”薛青冶一颗心好像坠入无底深渊。杜兰心虽不会武功,但通晓武学典籍,又懂得奇门八卦之术,也算是本活的武林宝典。若她也没有法子,只怕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向一旁的范君朔看去,却见范君朔眉头紧锁,正挥舞玄棘专心对敌。薛青冶从未见过范君朔脸上流露出愁苦之意,如今见到,心里又蒙一层灰暗。
那八人见杜兰心哭泣着说不出话来,心下大为得意,便加快逼近二人。打斗间,薛青冶一时失意,被红蓝二人两向夹攻,措手不及间被那黑衣人卸去了长剑。长剑脱手,却向一旁的杜兰心飞去。薛青冶一看,也顾不得自己被那黑衣人刺了一剑,对杜兰心大喊一声:“兰心——”
杜兰心循声抬起头来,却见一柄长剑直往自己飞来,心中一骇,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片刻,她依然没有感觉到利剑穿心的疼痛。难道这一剑这么干净利落?她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阮姑娘?”杜兰心微微有些吃惊。阮秋芜回头看了她一眼,两指间正夹着那柄长剑,剑尖离杜兰心不过一尺。杜兰心惊魂未定,却见阮秋芜已提上长剑冲入阵中。
“你去也是没有用的!”杜兰心想着,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管璃儿也一同来了。
管璃儿上前将杜兰心轻轻扶起,替她拍去身上的灰尘,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杜兰心一面回答一面又看向阵中,只见阮秋芜和薛青冶三人背靠背对外,倒也暂时止住了那八人的攻势。她又回头看看管璃儿,却见管璃儿一脸淡然,似乎不以为意。
“姐姐,那个绿色的最弱!”管璃儿对阮秋芜喊道。
阮秋芜会意,举剑专攻那绿衣人的弱点。无论这两仪八卦阵如何变化,她却只是认准了那绿衣人的行踪,盯着他穷追猛打。不消片刻,范君朔也明白了。原来,两仪八卦阵虽有生门,但因为阵法变幻无常,生门形同虚设,反而是诱敌送命的死门。若要破两仪八卦阵,非合多人之力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这八人配合默契,四围八角堵得水泄不通,只有逐个击破方有机会逃出生天。若只凭一人之力,却是难以同时应付八个人八种武功路数。
范君朔明白之后,便集中精力对付那黑衣人和紫衣人,旁人的攻势倒都只是招架过去便算了。这黑紫二人是八人中武功最高的,范君朔心想牵制住他们,让阮秋芜专心对付绿衣人,只要绿衣人一死,两仪八卦阵缺了一人,便能不攻自破了。杜兰心和薛青冶见状也立刻明白过来,薛青冶便拦上那红蓝黄三个。三人各自攻守一边,倒将这八人的包围圈渐渐扩大了。
管璃儿虽见三人有望破阵,心中却依然有些担心,便低下头来捡了八粒石子握在手中,往那八卦阵走去。杜兰心一看,生怕刀剑无眼伤到她,急忙上前拉住道:“管姑娘别过去,那边很危险!”
岂料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恰传到阵中。范君朔在阵中听到此话,便往这边一瞥。这一瞥却坏了大事,那黑衣人早有准备,见范君朔分神,立刻将手伸进怀中,瞬间掏出一包石灰撒向范君朔。范君朔一愣,两眼已被石灰侵入,只觉得无比的热辣疼痛,一时间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卑鄙!”管璃儿这边一看,心下大急,一把挣脱了杜兰心的手,飞身上前。杜兰心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心中充满了疑惑,口中喃喃道:“原来她会武功。”
管璃儿飞到近处,那黑衣人正要对范君朔痛下杀手。她随手拈起一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黑衣人弹去。只听一声惨叫,那粒石子从黑衣人的耳室穿入,又从另一耳飞出。那黑衣人随即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抽搐一下便丢了性命,一股鲜血从耳中慢慢流出。管璃儿随即张开五指,将三粒石子分别夹在指间,凌空一转伸手向正围攻阮秋芜和薛青冶的红蓝紫三人送去。只听啪啪啪三声响,那三人虽在移动之中,却无一不被管璃儿的石子击中要害,转眼间便纷纷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余下橙绿青黄四人,见己方死伤一半,生怕自己性命不保,无心恋战,便草草地应付一下薛青冶和阮秋芜的攻势,转身便逃。薛青冶有些莫名地看看阮秋芜,阮秋芜却心知肚明地看向管璃儿,只见管璃儿轻轻一跃,在空中将手中剩下的四粒石子一一弹了出去。远处四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四粒石子竟例无虚发。
薛青冶这才见到管璃儿的动作,心中不禁一阵骇然。他虽原本就觉得管璃儿不是寻常女子,但今日一见,方知管璃儿的武功造诣,远在自己和阮秋芜之上。一时间,他又想起方才管璃儿扔出石子击毙众人时那冷峻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越发觉得她不可思议。
管璃儿却管不得这些,脸上的冷静在最后一个敌人倒地的那一刻瞬间被焦虑所替代。她返身奔向范君朔,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范君朔虽目不能视,但却听出了管璃儿的声音,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
“我去帮你疗伤!”管璃儿说着,握住范君朔的手将他扶到一边,“你的眼睛不能用水洗,我去向附近的农家要些菜油来,你等着!”
范君朔微笑着点了点头,管璃儿便握了握他的手,翻身上马迅速向不远处的村庄跑去。薛青冶看着二人的情形,心中便知道了大概。他微微一笑,突然哎哟一声,往一旁的阮秋芜身上一倒。阮秋芜本能地向后一退,谁知薛青冶早就料到了似的也退了一步,仍旧安安稳稳地靠在了阮秋芜的肩上。
“你做什么?”阮秋芜语气冷冷地,心中却忍不住激荡不已。
“你没见我受伤了吗?”薛青冶一脸痛苦指了指自己胸前那道血痕,“你是不是做做好事将我扶到那边休息一下?”
阮秋芜低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如此的表现真是十足的无赖相。然而自己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嗯了一声,勉强伸出手去将他掰到离自己起码一寸的距离,然后便扶着他向一旁的小坡地上走去。她虽作出一副极不乐意的表情,却不知为何嘴角又泄露出一丝笑意。
薛青冶扭头看看阮秋芜的表情,脸上忍不住泛起了笑容,却没有意识到不远处杜兰心那幽怨的眼神和伤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