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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章二十三 演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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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插电的灯管被钉在白墙之下,理论上都属于白色的物体,我却能分得清它们之间的差距。听起来是可笑的废话,其实是极度无聊情况下的消遣。小飞虫盘旋在灯管之间,从它们嗡嗡的尾声就能知道品种。
在绝大数动植物灭绝的情况下,苍蝇与蚊子还能保持经久不衰的繁衍能力,并不厌其烦地为人类制造麻烦。
这个世界的主宰很好笑,也挺玄学。
半小时前,医生蹑手蹑脚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个未开封的吊瓶。在确认我的体温已经正常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在此过程中,我一直保持装睡,可能她看破了我的伪装,但我两之间默契地只字不提。
从昏睡状态转醒,眼皮沉得狠,睡意却渐退,脑袋重到抬不起整个躯干。
空旷少人的角落病房,四周沉静,某种松懈下来的舒适感,压平了紧绷的神经。声音是证明存在的有利方式,此时的时与分,针指数字十二,习惯意识让幻听产生,整点应出现的塔钟声必定要声声震耳,重重地敲打在心房十二次。
事实上,没那么清静,秒针滴答听不仔细,隔壁房的设备机械音在生死之间焦灼,安全区外异种的嘶吼隐隐约约。然而,幻听依旧产生了,到底是耳朵想听,还是脑子要听,我弄不清。
白日里的争辩,让我想起远黛幼时的遭遇,以及那个叫新月的组织。如果是远邪安排的计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我不认为迟明恩会蠢到认不出远黛长大后的模样,并毫不设防地娶她。
李逝可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让我这个蠢笨的脑子去找通关的方法。
将二十二从手环里放出,敲了敲它的机顶,又问它:“那座墓是谁的?”
没有意义的问答,明知如此,却仍要开口询问,似乎我也在用一些方法在此刻的寂静中证明自己的存在。
“二十二也不知道。”
“废话。”
一句废话说完后,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如负释重般“都是废话。”
这是对我的完美阐述。
没有落差感,肯定是废话。谈不上歧视,缺了个胳膊肯定会让我这个习惯了十八年完备人生的小孩备受打击,后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被各种怪物、坏人、坏事惊吓,小病不断,睡眠质量极差。
因此,一直在矫情的胡思乱想,抱怨不公。
是不是矫情,我也说不上来,但讨厌现在的自己却是真的。自以为是,且作为现实真实的人类,看待这些数据捏造的NPC,难以自察的高高在上。
反复想来,从进入这个叫Catch游戏的开始,我就处于一种无意识的自愿状态,被牵着鼻子走,无论是系统要求,还是那晚与李逝的对峙,即便是当时有心地去叛逆反抗,最终结局照样是他们所需要的。先下再看,我除了扯皮,添加自我存在感外,毫无其他的作用。
驯服啊,真是个奇怪的想法。
抛开刚才那些少年人中二病的纠结心思,和二十二闲扯一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话题后睡了半宿,梦里出现不少人影,我知道是迟附白,隔空对话,聊到姐弟的话题。迟明恩拿枪口抵住我的额,对望着面如死灰的秦恋;奶娃娃舒服地倚靠在妈妈的胸口,苍翠的眸色里,乍寒难防。接露水的女孩长眠于繁花作底的木棺中;两个小男孩冲进沼泽,身散金光难辨面容的神明选择一人离开;
初春的雪尚未消融,远方的烈火烧断了西塔,两个相似的背影融入红色焰光,铺天盖地的刺鼻余烬压在胸口。
我醒了,方才清晰的记忆,须臾即逝。查房的医生走进来再次测量我的体温,看着我问道:“怎么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多人,想不起来了。”我朝窗外望去,初升的太阳卷出粉红色的云,穿堂风吹散光晕,晃眼得很,“有火光,好像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做梦嘛,正常。”医生递给来换洗衣物,“一起去吃早饭,正好有雾休息。”
我坐在床边发愣,稍会儿,脑袋空空,简单收拾后,跟着医生去救济所用餐。
说到吃早饭,在我的印象里,初中那三年是完全没有早餐意识的,前天晚上妈妈会把第二天的早饭钱放在书桌上,开始还会买几个包子吃一吃,后来全存起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个坏习惯,所以我遭了报应,得了大部分年轻人都有的小毛病,慢性浅表性胃炎。疼过几次,也做过几次胃镜,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学期,以至于班上的同学和老师以为我天生体弱。走读生又与班上大部分住校生共同语少些,除了借卡外出和帮买用品食物外,几乎与他们极少交流,误会很多,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人就是作,明知坏哉,满心偏欲,事后找补。话很好听,比起早上吃妈妈的早饭,我更怀念初中那三年有钱的时光。再想想因为食物短缺,不得不吃的救济所时光,思念妈妈的饭菜成了常态。
难言情绪,化作外露的深深叹息。
进入救济所时,见楚有雾抱着电热水袋趴在桌子上。医生的手贴了贴桌子上的水杯,问她:“好些了吗?”
“嗯。”楚有雾有气无力地应答。
医生去为她换杯热水,我挑了挑眉,坐在楚有雾身边,也顺口问道:“那个?”
“嗯。”
有点明知故问,我摸了摸鼻尖,又问她:“腰疼吗?”
“有点。”
没有立即恢复的特效药,算不上受伤。手环里没有立刻解决的方案,桌子上放着止痛药盒。
“看来医学遗忘了我们。”我轻哼了几声,抱怨游戏的设定。真要这样算日子,我差不多也快要经历了。
“你的训练怎么办。”倒水回来的医生将杯子推到楚有雾的面前,“小心烫。”
“明天。”楚有雾腾出一只手捏着杯壁,不动身子就仰着头在杯沿边嘬水,“要,要休息。”
“先前听夏只鹤抱怨的时候,我还没太在意。没想到这种设定还保留了。”医生无奈地耸肩,“今天要准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末了,她轻声嘟囔道:“做女人真麻烦。”
我点了点头,应和着医生,问她:“早饭是什么?”
“煮鸡蛋和白粥。”
三个字能让我眼前发黑,本着有钱不用白不用的道理,便帮着大家点了几份早餐。
“黑咖啡也帮你点好了。”我对医生说道,“别客气,李逝给的钱,不心疼。”
“谢谢。”被坠痛折磨的姑娘恹恹,瓮声瓮气地小声嘀咕着。
“不用谢,红枣桂圆粥,对你现在的情况好些。”我搓了搓掌心,向楚有雾的腰部捏去。
一记肘击离我的鼻梁半寸远,楚有雾也发蒙了,在她舌头打结想要说抱歉前,我尴尬地移开自己的脸,然后表示:“我的错,我应该提前知会一声。”
“我来吧。”医生站出来缓解了我俩之间的气氛。
三个人相互无言的状态持续很久,在用完早餐后,各干各的,谁也没搭理谁。我翻着以往的旧报纸,想要找到那张报道护士的,大约翻了四五次都无果,像是我的记忆错乱般消失了。
门外有几声呼唤医生的声音,转过身望见那个叫夏只鹤的女孩向医生招手,她两人出救济所谈事情,留下我和楚有雾大眼瞪小眼。
“幻觉?”楚有雾拉着我的袖口,小声问道。
这本该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可以用摸不着头脑的疑惑脸打哈哈过去,然而我却能读懂她的意思,明白这两个字的重点在于我昨天的自言自语。
“忘了在哪本书看到过的句子,应该是篇小说。”我顿了顿声,有些不想坦白,迟疑道:“不受控的自言自语,从小的怪毛病。”
“所以昨晚的话,本身没什么意思,就,突然发病了。”说话时难以启齿,说完便卸了一层包袱,“据说是精神病的一种,但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无名指上的倒刺难受得要命,用大拇指不断摩擦,皮下痛意无法察觉,只想快点将其拔除。
“没了解过,没必要,没影响。”
许是眼前的女孩天然的可信任感,能让我放下自我成见,敞开心扉。可我并不认为自戳伤疤是件益事,在获得同情或关注上,相反这种行为很可能招来祸事,轻飘飘的自我解释难以一笔带过偏见,因为大部分的偏见都被付之于行动,死死地掐住了受害者的咽喉。
当然,我可能问题更大些。
楚有雾没有接话,思索很久后,她缓缓开口言道:“我,我口吃,几···几个字,还好。一····一句话,不行。”
她想再说下去,唇舌微张,但因语塞选择封闭,把目光放到远方的云层,多愁善感不应存在这样优异的天才身上。
我抬眼向天花板看去,情绪在眼眶里稳定后,嘟囔着:“这是干嘛呢?何必呢?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异种。”
其他种种都未言说,而后我们一起观看了讨伐队日常清剿异种的转播画面,我时不时问一些外行人难懂的问题,她答得缓慢但条理清晰。记得楚有光吐槽过姐姐很唠叨,我同意他的看法,很唠叨,但乐意倾听。
医生与夏只鹤的谈话很久,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午饭,据她所言,不过是帮夏只鹤给某位病人做专业的检查,午后也要继续。
看来情况很棘手,我也只能给她说声加油。她来去匆匆,虽情绪不显,但劲头很足。不自觉的,有被感染到。很羡慕这样充满干劲的人,可轮到自己,说什么都是做不到。
懒洋洋地托着腮,目送着医生的背影,思绪放空,佯装发呆。李逝的身影赫然出现,活蹦乱跳的,怎么都摆脱不开。昨晚简单提起过,没问在她射杀法官后,被如何处理了。
“李逝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监禁。”
“在哪里呢?”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式,直接问道:“能让楚有光帮我个忙吗?我想见她一面。”
楚有雾疑惑地望着我,仿佛在问我——你是认真的吗?
“可以吗?”
“可以。”
我向她表示感谢,然后想着与李逝见面后,要如何简洁地表达。我的作用到这里应该结束了,谈好筹码,安全通关,没时间给自己矫情了。
楚家姐弟的效率太高,原以为要谋划几天,可在楚有雾向弟弟解释完,那个莽撞的少年立马执行起来。趁着夜深人静、寥无人烟的时间,用什么类似攀岩绳的设备,简单将我架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一口气带着我爬上了十八楼。
神还没晃过来,我就已经坐在李逝房间的窗台上,方才的颠簸仿佛一场梦,梦到想吐。除了两守在房门外的打瞌睡NPC警卫,什么高科技监控都没。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给李逝身上装上定位器。
神奇的经历,不想经历第二次。
“你,呕······”我忙着干呕,余光瞥见那个喝着红酒的臭女人向我走来。
她摸上我的额头,说道:“小姑娘,病好了?”
“我是你老祖宗,叫我名字会死吗?”胸口堵着一口浊气,态度十分的差劲,扎眼的红酒杯,配着她身上绝对价值不菲的墨绿色长裙,这是什么上流人的享乐生活,没好气地继续说道:“马上走,你别打岔。”
我先大致描述了自己如何实景进入剧情,然后几句话交代了秦恋与迟明恩的纠葛,再提及希落也和迟附白两个孩子的事情,简单带过远邪的身世,新月、李家、异种爆发也没忘记交代。
接过李逝递来的水杯,酸酸甜甜的,但我喝得急,没太留意是什么水,“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世界观设定,目前看并不重要,以后再谈。”
面对李逝的沉默,我补充道:“你怎么看。”
“叶亦,你就没察觉到什么吗?这里就是36区。”
原先没有太理解李逝的话语,直到我想起了某次迟附白和李家大长老的谈话。
那个时候,他好像说过这样一段话:“你母亲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她身旁,所以里面的内容,我全都知道。当然,也是我安排她躲进36区研究所的密室。”
“研究所密室里到底有什么?”
李逝转了转手中的红酒瓶塞,语气冷冽,不着任何情感,“沉睡的少女,沉睡在培养皿中的少女。”
是希落也?
背脊发麻,我沉声道:“所以你们都干了什么?”
“在夏只鹤进入研究所后的第二天,她就破译了密钥,打开了密室,发现了那个女孩,并根据密室中的有限信息,推断出异种爆发的原因。”瓶塞立在桌面上,她继续说:“夏只鹤说除了她这个天才外,只有设计这串密钥的人才能破解。密室被打开的当晚,总指挥官就发出一份急电。”
“你们拦截了?”
“不是我们,夏只鹤一个人干的。她在边破译密钥的同时,建立起完整的网络监听程序,掌握住36区的信息网。她拦截后,没翻译出那种军事暗号,所以找了我帮忙。”
“写了什么?”
“当我也是夏只鹤那种神仙吗?”李逝向我抱怨道:“就查到了收件人。”
“迟明恩?”我说出了心中的那个人名。
“你觉得写给那种人物的急报会是什么好事吗?再说了,现在的36区由黑党管辖,而他是红组的掌权人。”
“但这里一开始是由红组建立的安全区,那李家长老怎么就能插手并把秦恋藏在这里的密室。”
李逝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了解到的剧情里,也没有提及黑党和红组的具体交锋,甚至对黑党一无所知。
“你们拦截急报后,制造了流言?那只鸽子?”
“嗯哼,聪明。”
漫不经心的语调让我火气上头,“造谣总指挥官要抛弃36区,利用其他玩家?”
玻璃破碎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个男人踩在小护士身上的脚印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那种从心底烧起的恐惧感,“第578天,两名护士被玩家杀害。在没有达到目的后,你们把目标放到了那个小护士身上。”
“她是总指挥官的女儿。”
“怎么能这样,毫无根据,不可理喻!”
语无伦次的我恶狠狠地盯着李逝,想在她的脸上看到其他表情,可是她站起身,缓步走向我,轻捏住我那半截左臂,说道:“NPC而已。”
“那些一无所知的玩家呢?”
她抹掉我眼角的泪花,柔声道:“是被当时的场景吓到了吗?”
撇开脑袋,以强硬的态度拒绝她的关怀。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要辩解一下。不是我来安排的。其实一开始,就是简单的医患纠纷。”
“什么意思?”
“攻略组里有人觉得可以用此做篇文章,所以买通三名玩家,让他们搞一起的大事件。”
这话听着熟悉,楚有光曾经如此相告过,兜兜转转还是托词,让我无法真正地相信李逝的解释,说道:“我不信,这就是原因?这就是动机?哪来的医患纠纷,不是你们一手挑起来吗?为什么,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李逝将红酒瓶塞放到我的手心中,朝着窗外摆了摆右手,贴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演员本身没有动机,有动机的,是剧中人。”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的推手,惊恐让眼前一白,身体急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