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颗星》初鸟重工

1、冬季初遇

　　近些，响起了什么人的歌声。
　　周围都是熙攘不休的人群，他们围成一个圆，对中心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咬耳朵，生怕声音会惊扰到他。平时被来来往往奔走声音充斥的车站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连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作为圆心的白发青年在这样的寒冬里只穿了一件风衣，也许是他的衣服比较厚的缘故，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打冷战的迹象。
　　他有条不紊地抬起手，用食指按下了第一个琴键，发出轻快的“哆”，这台被人遗忘与无视多年的钢琴，经历了风吹日晒，于他的手中，仿佛获得了重生。
　　刚刚，他结束了一曲演奏。
　　他优美的嗓音和琴声吸引来了大家的注意，不是很急着赶车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翘首以待的等着他接下来的演奏。
　　可他似乎故意吊着每个人的胃口，迟迟不肯按动琴键。
　　他最近经常在这附近观察，注意来往的人群，勘探周围的地形，似乎有想离开这里的打算，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和这台钢琴一起给行人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环顾四周，触碰到他视线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体，仿佛他的目光是不可触碰之利器。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抚过琴键。谁让我在外表上，是个“晨昏人种”呢。
　　不过，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的方法。他转念一想，敲击了一下琴键。
　　流畅的前奏响起。
　　他伴随着音阶扭动着手腕，每一下都仿佛很用力一般按到底。
　　他的视线飘忽，心神不定，虽然看起来在很认真地演奏，可他的思绪早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在想等一下要怎么和围观者要钱。
　　是的，他的演奏并不是免费的，作为一名流浪歌手，他常驻的地方有地下通道，车站，以及星航中心，每一次他都会厚着脸皮去和听众要观赏费。
　　他们不会不给的。
　　罗港兴这么想着，缓缓开口了，声带震动着，发出柔和又沙哑的声音，像是在述说一个冗长的故事。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人群中产生的蠢蠢欲动被罗港兴尽收眼底，但转瞬即逝，眼角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花花的影子。穿白色斗篷的人挤了进来，站在了群众的最前方。
　　晨昏人种。
　　他一口就咬定了。
　　这些被各个星球禁锢在太阳系新诞生的第九大行星无名星的人们，被迫将宇宙中产生的怪物“虚”挡在最前线。
　　说好听点，这是各个星球不得已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说难听点，晨昏人种就是虚的祭品，每个人都想排除异己，同时得到利益。
　　罗港兴重重地咬下一个英文单词。
　　人都是自私的。
　　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晨昏人种是战争兵器实验的失败品，并且拥有强大的遗传能力，每个晨昏人种都会拥有雪一样纯白的头发，人口数占全部的百分之四十，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会被送到“基地”中。
　　处于晨与昏之间的他们，自然而然被称为了“晨昏人种”。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不过为什么。
　　他很在意地看了那个晨昏人种一眼。
　　他为什么会不受任何束缚地出现在海王星？
　　他的手落在最后一个琴键，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垂下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罗港兴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行了一个礼，换来了他们的赞叹与掌声，他扫视了一眼人群，准备拿那个晨昏人种开刀。
　　他带着练习好的微笑走向那个伫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下一曲的晨昏人种面前，冲他探出手。
　　“这位先生……”
　　他正欲说点什么，突然人群一哄而散，罗港兴愣愣地看着一大堆钞票不翼而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看来，你摊上麻烦了。”
　　穿斗篷的青年嘀咕一句，并没有怕惹火上身而匆忙离开，他只是站在那里，目送一群戴着袖标的城管走过来。
　　“听说有晨昏人种在这里表演？”为首的城管站到两人面前，“是你俩谁？”
　　“……我。”罗港兴很诚实地回答，他不想给陌生人添麻烦。
　　“你？”城管上下打量了一下罗港兴，“通行证拿出来看看。”
　　“我没有通行证。”他很老实地回答。
　　城管怔了怔，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似乎抓了一个偷渡的晨昏人种与他的升职加薪息息相关似的。
　　“他跟我是一起的。”青年横跨一步挡在罗港兴面前，从斗篷里取出一个皮面本子，交到城管手中。城管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番，青年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雪白的长发，和一双深邃的蓝眼睛。
　　女孩子？罗港兴眨了下眼睛。不对，声音听起来，是个男人。
　　“嗯……通行证没问题。”城管翻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本子，“可是每个晨昏人种离开无名星都必须带有通行证的啊？”
　　罗港兴一凛，见鬼，他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政策。
　　而青年却是不慌不忙地抬眼，“我们被人袭击了，他的通行证丢在了混战中。你也知道，普通人对晨昏人种并不友好。”
　　城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罗港兴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行了，你们可以走了。”城管将通行证还给青年，他向其点头致意后，抬手攥住罗港兴的手腕，将他拖走了。
　　罗港兴尝试扭过头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来，却获得了青年的轻声警告。
　　“别回头。”他说。
　　罗港兴低低地“嗯”了一声，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过马路，钻进了车站对面的集市内。
　　两个人一时无言，两个疑似晨昏人种的人穿行在公共场所，一路上难免被很多人注目，直到走进集市深处，青年才松开罗港兴的手腕。
　　“就到这里了。”青年戴上兜帽。
　　“等一下。”罗港兴反手抓住他的肩膀，“多谢相助，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夏叶。”对方如实告知，说罢转身就要走，却不见罗港兴松开他的肩膀，“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去哪里？”
　　“你不是晨昏人种吧？”夏叶避开了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质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罗港兴感到很意外，“所有人都把我当做晨昏人种。”
　　“无论你伪装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来。”夏叶淡淡地回答。
　　“真的假的。”
　　“真的。”
　　罗港兴露出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无奈笑容来，他挠了挠头发，“能让我跟你同行吗？”
　　“我的旅途可是很无聊的。”夏叶笑了笑。
　　罗港兴望着他的笑容顿了几秒。
　　“没关系。”他回答，“只要你我是有趣的人就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宽阔的马路上，风声在耳边回响着，如同什么人的低语。夏叶似乎在张望着什么，罗港兴快走几步，追上他的身影。
　　“在找人？”
　　说完他就觉得可笑，晨昏人种都是无依无靠的，伴随他们的只有接二连三的敌人和讣告。
　　“不。”夏叶摇摇头，“在找这附近的超市。”
　　“超市？我知道这有一个中小型超市。”罗港兴的视线左右徘徊了一番，然后指向不远处的天桥，“走过那边就是了。”
　　夏叶闻言应了一声，快步向着天桥走去，罗港兴紧随其后，时不时和他搭上一句话。
　　“你以前是哪里人？”
　　“地球。”夏叶回答。
　　“地球是个好地方啊。”罗港兴笑着说。
　　夏叶问道：“你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露出很好奇的样子。
　　“具体是哪里人我也不清楚，我小时候是和在老师一起住在木星的。”罗港兴摸了摸后脑勺。
　　“老师？”
　　“对，就是教我技能的老师。”
　　夏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沉默了一阵。
　　“尊师教什么的？”
　　“她啊，什么都教。说手里没钱没办法送我去上学，只能教我吃饭的技能了。”罗港兴双手插兜，显得他的身体更健壮一些。
　　明明样貌也很俊郎，应该是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的类型，不至于沦落到街头卖唱的地步。
　　应该是头发的问题吧……
　　夏叶下意识拉紧了兜帽，他感觉寒冷浸透了衣服。
　　两个人踱上天桥，向下看去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鸣响着喇叭的车辆。从地球开始向整个太阳系发展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了，因此路上跑着车辆早已是如吃饭一样平常的事了。
　　冷风鼓荡着每个人的衣衫，夏叶冲着掌心呵了两口热气，将双臂蜷缩在斗篷里。
　　“啊，到了到了。”罗港兴说着，掀开门帘。扑面而来的热气一下子将二人团团包围，许久不见的温度让人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要买点什么？”罗港兴问。
　　夏叶没吱声。走进卖食品的货架附近，目光在其上划了几个圈，然后一脸别扭地看向罗港兴。
　　“你说……”他挤了挤眼睛，“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喜欢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