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雨水，夏日相爱》朴鲤

53、鱼和雨水

　　作文复赛安排在南京。出发前一天，江然让陈颖芝把手机送到了门卫室。

　　她蹲在置物架前翻找了一会儿，十几平米的小地方，短短几分钟时间，却进进出出了好多人与好多消息。

　　相识的家长碰在一起聊孩子，周末要上多少补习班，寒暑假又有什么学习安排……最后相谈甚欢，声音低了几度，讲起了平野校长留任与否的事情。

　　“今年肯定是要留的呀。”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高三自招成绩那么漂亮，高二小高考又是大市第一，不留任都说不过去。”

　　听的人有些惊讶：“小高考成绩都出来了？”

　　“那倒没有，学校明天才发分数条，但消息早就传开了。”中年女人喋喋不休，“听说今年强化班的4A率是92%，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一个班只有5、6个人没拿4A……”

　　“啪”的一声，手里的纸袋掉在地上。江然捡起来，没再继续往下听。

　　说不关心是假的，但她很清楚，在成绩尚未公布之前，与其庸人自扰，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明天的作文复赛当中。

　　毕竟失去的已经失去，未来的才是未来。

　　小道消息传的很快，没多久教室里便起了风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赵航灵机一动，非常狗腿地喊了声“班长大人好”。

　　刘斐童停下啃到一半的苹果，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干嘛？”

　　“你爸不是物理老师吗？”赵航朝她笑，眼睛眯起来像一条蠢狗，“小高考成绩就在学校的ftp里，刘老师肯定下载了，你去帮我们看看呗？”

　　“不干。”刘斐童果断拒绝，她对自己的小四门一直都有信心，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顶风作案。

　　但赵航是真他妈鸡贼，直直地往她的软肋上戳：“班长大人考虑考虑呢？我其实没那么想知道成绩，但贺凡弟弟不一样，他都惦记一整天了，连中午饭也没好好吃。”

　　“……”

　　刘斐童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溜进了物理办。贺凡的名字对她来说就像吃不到的鱼饵，明知是个陷阱，却依旧心甘情愿地往钩子上靠。

　　晚饭时间，全体教师都在参加年级例会。办公室空无一人，门虚掩着，推开后只惊动了夕阳光束里的微小浮沉。

　　刘斐童动作利落地开了电脑，桌面上确实放着小高考成绩单。表格密密麻麻，一共涵盖了三个强化班140多人的成绩。

　　她盯着几乎满屏的等级A，一下子失去了优越感。但仔细想想，确实理应如此，毕竟对于强化班的大多数人来说，4A不是目标，而是底线。

　　鼠标滚动了两下，数据太多，刘斐童干脆用了查找工具。在键入贺凡的名字时，内心竟不住地有些忐忑。

　　而等下一秒，看见齐刷刷的4个A之后，她又觉得自己确实是关心则乱了。贺凡出生少年班，年纪虽小，但总在关键时刻表现得极为稳妥。

　　刘斐童自嘲地笑了笑，又帮赵航他们确认了一眼成绩，全都没什么悬念地拿了4A。她忽然觉得没劲，既没有做了坏事的紧张感，也没有出乎意料的新鲜感。

　　思考片刻，刘斐童换了思路，直接在查找工具里搜索了等级B。

　　回车键一按，跳出来好几个陌生名字，全是隔壁班不曾有过往来的同学。鼠标往下滚动，忽地指尖一滞——

　　方季廷的名字赫然出现。这家伙的历史、地理居然都是B？

　　刘斐童怔了怔，两个B意味着高考白白少了3分，全省排名起码掉了1000名。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方季廷是个竞赛生，丢掉的3分随时都有争抢回来的余地。

　　鼠标继续往下，陈越、梁书茗，两位平时就是吊车尾的选手，拿多少个B都不意外。刘斐童兴趣怏怏，几乎都想关闭表格了，情绪却在下一秒有了大起伏——

　　她的视线落在了江然的名字上。仍旧是熟悉的三点水与四点底，只可惜这一次没法再轻盈起舞了。那七个小点像叹息，像心碎，更像眼泪。

　　刘斐童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政治B、历史B，丢失3分，落后1000名，高考未战先败，这位让她不爽很久的眼中钉与肉中刺，终于得意不起来了呀。

　　心脏砰砰狂跳，刘斐童思考了一会儿，把所有包含B等级的数据进行标亮，又从她爸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U盘。

　　拷好文件，关掉电脑，光束里悬浮着微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刘斐童走出办公室，头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对手的失败，原来比自己的成功过更加过瘾。

　　＊

　　吃过晚饭，江然和徐梦瑶一起回了教室。两人刚上二楼，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班级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阵仗很大，一大群人围在讲台边，对着电脑屏幕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谁帮我看一眼呀，我看不到了。”个子矮矮的女生踮着脚喊道。

　　刘斐童闻声，从人墙里探出头来：“别担心，我刚刚看过了，你是4A。”

　　“真的吗？谢谢老班！”

　　“不客气的。”刘斐童笑了笑，视线重新回到表格上，过了几秒，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这几行标亮的是什么意思呀？”

　　“应该都是没拿到4A的。”某个男生接话。

　　“啊？怎么可能呢？江然也没拿到4A吗？”刘斐童说这句话时，语气夸张，表情诧异，声音更是不加收敛地传到班级的每个角落。

　　周围好几个同学立刻干咳了两声，暗戳戳地指了指门外——

　　江然正无比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确切一点，是双倍的、兜头而下的耻辱感，让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徐梦瑶也听到了，她皱着眉头问：“你们在干什么？”

　　“还能干嘛？看小高考成绩呗。”某位男生朝她献殷勤，“我也帮你看一眼啊。”

　　“不必了。”徐梦瑶扬了扬音调，语气难得严肃，“成绩说到底是个人隐私，我大不懂你们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什么叫我们现在这样？”平日里和她不大对付的女生突然跳了出来，“我最烦道德制高点这一套了，徐梦瑶你难得考了个4A，有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的啊？人家江然还没说什么呢？”

　　“你……”

　　江然确实没说什么，她只觉得周围很吵，于是垂下眼睛很认真地思考着，成绩究竟是隐私还是面子呢？

　　如果真是隐私的话，那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从不介意被人看到，却在此时此刻，觉得那是丑陋的疤痕，是怪诞的胎记，是一切不安全感的来源呢？

　　徐梦瑶攥着她的手，涨红了脸，正准备据理力争。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刘斐童打断，她敲了敲讲台，摆出一副班长的姿态：

　　“大家先别吵了，这件事要怪就怪我吧。虽然成绩单是从隔壁班传过来的，但作为班长我不应该默许大家一起围观，忽略了少部分同学的感受。”

　　帮腔的声音果然很快出现：“怪谁也不能怪班长啊？不就是被看个成绩吗，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刘斐童温柔一笑：“大家还是少说一句吧，成绩单我就先删了。”

　　她顿了顿，又往门外看，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江然，真是对不起啊。”

　　讲台边围着的人群很快散开，就像一场猴子戏落下帷幕，大家看过咧嘴笑，也看过红屁股，最后心情舒畅地离开，剩下猴子独守着软鞭留下来的满身伤。

　　江然大概就是那只猴，想逃也无处可逃。

　　要在平时，她还能强装冷静地回到座位。但是今天不行，时间不凑巧地赶上她值日，所以不管多么狼狈，江然只能认命地坐在讲台前任人围观。

　　电脑屏幕依旧亮着，默认壁纸上鲜艳蓝绿色的几乎刺痛眼睛。她动了动鼠标想要关机，但下一秒却鬼使神差地从回收站拖出了那张成绩单。

　　滚轮滑到自己时，醒目的两个等级B还是让她觉得眼前一黑。

　　讲台下的刘斐童时不时会抬头看她一眼，偶尔捕捉到江然脸上挫败的神情之后，她会感到兴奋，不正义但是格外过瘾的兴奋。

　　刘斐童暗暗想着，虽然江然的伤口不是由她造成的，但自己也算是递了那把刀，也算挫过她的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