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29、大长老

　　第二晚的宴会，魔神皇并没有再随便扯个什么理由中止。

　　他脸上挂着如平日一般温和的笑，端着酒杯，从容自在地穿梭在宴会厅中，随意地和有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个魔搭话，不论对方是魔神还是哪个部族的九阶。

　　被搭话者战战兢兢，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又不敢让这位陛下等待太久。通常等这位陛下结束聊天寻找下一个‘被巧遇’的魔时，都会憋出满身大汗，好像度过了一整个百年。

　　每一个逃出生天的魔，都会忍不住从背后将目光投向始终跟随在陛下身侧的那道身影，满眼敬佩。

　　他们只是被抓住‘闲聊’个十几分钟，这位可是从头到尾都陪在那位身边，随时可能面临‘闲聊’，随机遇到任何方面的问题，几个魔法时下来面色不变，也没有一点惹怒了那位的迹象……
　　真不愧是星魔神最看重，甚至交付了临时权柄的继承者啊！

　　珀莱尔斯倒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过得艰难。
　　来自星魔微妙的直觉，他感觉虽然陛下好心情中绝大多数都是浮于表面的，但内里似乎也并不像别魔想象那样，时刻处在怒气濒临爆发的边缘上。

　　月魔神已经按照陛下的命令前往海勒行省，第二夜的宴会重开时，这位魔女就没有再现身了。
　　月魔神柱的气息倒是还在心城，不过处理镇压情魔族的问题，以月魔神的实力本就不需要魔神柱的额外加持。

　　下午和艾摩斯聊过后，对于即将到来的反叛他奇异的没什么紧张感，给陛下陪聊时也并不紧绷。
　　反倒是魔龙族的大长老，珀莱尔斯很是有点好奇心。

　　他随意的想法很快就实现了。

　　这位大长老出现在了第三夜的宴会上。

　　从第二夜宴会重开后，虽然最初由于某位陛下的存在，大家都有些紧绷，但魔神皇并没有停留太久，他离开后，厅里氛围逐渐恢复正常，气氛一路炒热。
　　作为暂代星魔神权位的魔，珀莱尔斯没少用降低存在感的魔法，再时不时消失一阵儿，才不至于被灌酒灌到醉过去。

　　魔龙族大长老大踏步走进宴会厅时，珀莱尔斯身边最近的是树魔神布松。
　　这位魔神和他一母同胞的各个原力魔神长相很是相似，大长老从他身侧走过时，侧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珀莱尔斯说：“本事不错，这对兄弟魔神都被你笼络到了。”

　　树魔神和不远处的原力魔神脸色齐齐一变。

　　珀莱尔斯脸上笑意变淡，然而大长老完全没有要和他们争论的意思，冷冷一句讽意十足的话后，就裹着一身殿外带来的寒气大步穿过宴会厅，往后殿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

　　“看上去是冲着我来的。”他无奈地笑了笑，举起酒杯赔罪，“让您二位跟着我一起挨了骂，真是抱歉。”
　　树魔神柔声应和，宴会厅内仿佛冻结的氛围慢慢回暖。

　　众魔脸上不显，心中已经各自思量，星魔神看中的继承者和魔龙族这位活了千年多的大长老之间又有什么纠葛。

　　后殿。

　　找到机会偷摸出来躲懒的希蔓，远远听到那一声就脸色大变。
　　不等她左看右看找到另一个出口逃掉，寒气迎面涌来，身披厚重皮毛披风的大长老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殿下想去哪？”

　　他低着头，法令纹深深，不笑时威严愈重。
　　在这似乎不含感情目光的注视下，希蔓下意识站得笔直，不敢直视他。

　　他又问：“乔恩和亚当斯死了，殿下知道吗？”
　　希蔓沉默。

　　乔恩和亚当斯，都是九阶三级的魔龙亲卫，也是支持希蔓的一派中的中坚力量。
　　她当然记得他们的名字。

　　“那看起来，殿下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你的父皇、本部族尊贵无比的龙皇陛下亲手杀死的。”
　　希蔓脸色越发白了。

　　大长老久久注视着她，直到汗珠从鬓角渗出，他沉重叹息：“殿下，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呢？”

　　***
　　大长老仅仅出现了那么一次。
　　没魔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也没魔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往后两日的宴会，也没魔再见到过魔龙族的希蔓殿下。

　　不过这次天巡节方方面面本就和以往大有不同，另一位霍尔德尔殿下甚至除了第一夜朝拜外从没出现过，行踪比魔神皇陛下还要隐秘。
　　希蔓殿下不见踪影，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了。

　　天巡节的宴会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进行到了第五天。

　　按照正式流程，宴会在今天才会第一次中止。
　　第一批来心城朝拜的魔神将在入夜时间依次离开心城，交替而来的第二批魔神会在他们离开三个魔法时左右抵达。

　　星魔神离开后，大祭司按照默认的规则转而将需要处理的工作都递交到了他这边。
　　即使他们推测出的大长老反叛时机很可能就在今夜，按照规定接待第二批即将到达的魔神们的流程也不能少。
　　不怕出事，就怕不出事，反而成了他们的失职。

　　星魔神可以理直气壮地躲懒，珀莱尔斯可没有这种权力。
　　即使有艾摩斯和四位祭司的分担，他也累得够呛，躺在软椅上精神发蔫，连今夜再开的宴会都不想去了。

　　“音律魔神在第二批的名单里，他的第一顺位也跟着来了吗？”
　　艾摩斯回忆了一下：“西尼尔？对，他跟着音律魔神一起来的。”又补充说，“斯亚伦赫行省和海勒行省相接，以往音律魔神会和情魔神同路。”

　　“算算时间，不急着赶路的话，月魔神应该今晚才能抵达海勒行省。新任的情魔神赶不上这一次的天巡节了。对菲洛米娜来说，应该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艾摩斯冷哼：“有你这个这种时候都愿意冒险拉她一把的朋友，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好？”
　　话的内容是一回事，语气又是另一回事。
　　不满显而易见。

　　珀莱尔斯失笑：“喂，我好像没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吧？之前那次我可是面都没露，只是传了一句话叫奥克塔薇去捞赫柏，顺带地把米娜带离了莉莉娜视线而已。”

　　艾摩斯冷冷地说：“‘有点交情，又能帮得上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我必须和你强调，这和本族的处事原则一点也不沾边。我们从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比如，当年你把乌西亚指使来‘欺负’我的魔脑袋按到了地上？”
　　消音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哼了一声:“某些魔装柔弱倒是装的很有经验。”
　　“别这么说。”珀莱尔斯懒洋洋地反驳，“我只是单纯不想搭理那群小傻瓜而已，谁知道蹦出个更傻的，居然真的以为我会被欺负到。”
　　“……”
　　“再说了，收获了现在与未来两位原力魔神的感谢与友情，这难道不算是‘获得利益’？”

　　漫长的沉默后，沉重的布料迎面呼啸而来。
　　“起来，换礼服。”声音咬牙切齿，一个字比一个字重，“你该去参加宴会了，我尊敬的少主！”

　　***
　　从半人马拖曳的马车中走出落地时，珀莱尔斯的直觉就告诉他——
　　暴风雨的倾袭将要到来。

　　柔和的光晕弥漫整座宫殿，特制的魔法灯烛被小心隐藏在视线死角。这是魔族特有的产物，燃烧时理论上不会释放出任何一点的光元素。
　　灯影摇曳，许多个或浓或淡的影子部分重叠，风吹动时看的魔心烦意乱。

　　珀莱尔斯来得比第一夜还要早。
　　此时，第二波朝拜的魔神还在心城数万米之外。

　　他在魔神皇的寝殿外等候允许进入的命令时，魔龙族大长老的身影在长路尽头浮现。

　　“我记得你。”
　　寝殿外宽阔没有任何遮挡物，披着厚重披风的老者步步走近，凌厉双目紧盯，压力沉沉。
　　“据说，你是伊厄尔那小鬼的混血儿子？”

　　一句话，把父子俩个都羞辱了一遍。
　　虽然以大长老的年岁，星魔神在他面前确实是个后辈，但相较揪着年龄不放，他更应该看到的是伊厄尔‘第三柱魔神’的身份。
　　而混血……高等魔族中有哪个不知道，星魔族中混血最是低贱？

　　珀莱尔斯很难让自己忽视这不加掩饰的深重恶意。
　　他确信在前些天宴会那一面之前，这二十年间，自己并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得罪这位大长老。
　　那这恶意是从哪来？

　　魔神皇的命令在这时到了，两位魔族一起被请了进去。
　　他们一路直入，见到魔时，这位陛下正披散着一头乌发，赤脚倚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却不失从容。

　　听到动静，他倦怠地掀了下眼皮。
　　“宴会，本皇及时到场的。但是现在，本皇需要休息。没有别的事情，二位就离开吧。”

　　珀莱尔斯眉眼不动，躬身无声一礼就要退下。
　　身边厚重身影恍若未闻。

　　大长老缓缓开口，便是浓重的冰霜气息：“陛下哪里不舒服？”

　　魔神皇抬眼，平静地注视这位长者。
　　他重复道：“大长老，本皇说——退下。”

　　殿内气氛跌破冰点。

　　珀莱尔斯低垂着头，长眉微动。
　　这座寝殿连着向外蔓延数百米的地面情况立刻浮现在脑海中，警戒提到最高，随时做好最快脱离战斗核心区域的准备。

　　他想向魔神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只有直接参与战斗这一种方法。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个呼吸。
　　大长老垂下了头。

　　“是。”
　　“我等将永远遵从魔龙皇的一切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