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拾遗取水

1、第 1 章

　　已近凌晨三点的光景，即使是城市，也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时刻。争名逐利不择手段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那些为了出头不顾性命的都沉睡了，至少也睡了大半。可是公寓里，吴一还点着烟，站在阳台上，远处的灯光熙熙攘攘，他的眼中似乎是其中的某一栋楼，细看，却又似乎什么也没装，空洞的令人害怕。突然男人一翻，直接坐到了阳台上，十二楼的高度，如果旁边有人怕是会觉得这个人想不开，但是对吴一来说，这或许让人感到放松。夜晚从公园那边传来的风夹着淡淡的烟草味，远处是汽车的鸣笛声，仿佛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去管了。
　　吴一似乎想到了什么，坐了一会又进去了房间，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已经很旧却又保持很好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表，珊迪的。他已经很久没带过了，仔细摩挲，链带某处还刻了两个字母YQ，他似乎看到那个满身烟火气，风尘仆仆的少年，又那么笑意盎然的看着他，连牙齿都露了出来，扑到他身上说：“小一，我拿到第一笔工资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少年把小盒子放在自己手心，一脸得意的样子，“小一，这个表你肯定喜欢吧，虽然它可能比起你的其他东西来还是不算好，呃，但是这可是你七哥用他人生中第一笔工资买的，以后我还会给你买更多。”“嗯，我一定永远都带着它。”
　　迷迷糊糊睡着又睁眼，吴一已经到了去实验室上班的时间，他大学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就一路留校读研读博，一直没离开了。倒不是喜欢，只是因为讨厌职场复杂，所以嫌麻烦就一直留在这里。实验室人少，秃头男性占了大半，大家除了必要的讨论外，都是安安静静做自己的学术。“哎，小吴，来了，今天那个分子式你就再重新计算一遍吧，下次就直接用了。”“嗯。”开口的是他的导师，大家都叫他老王，此人一心钻研学术，年近花甲至今未有妻女。老王很欣赏他，之前几次想让自己去q城参加科研大赛，但是他从来不喜欢那种比赛，也是让老王头疼了好一阵，却也不能强求。
　　一直到晚上八点，他才忙完从实验室出来，一天没吃饭，他感受到腹部隐隐作痛，怕是胃病要发。于是也就想着去南门吃碗小馄饨。南门一向人多，可馄饨摊人却少，可能是位置偏，也可能是年轻的孩子们都更喜欢烧烤啤酒一些，如果不是...带他来，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么一家小店。坐在桌边，看着外面烧烤飘香，小贩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卖，女孩子三三两两逛吃，男孩子一口气灌半瓶啤酒，他忽然就想起来以前的很多很多。一直到老头把馄饨送上桌，他才回过神来，刚要吃，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老板，一碗馄饨。”“和以前一样不要香菜，多点葱花是吧？”男人笑了笑。一扭头和吴一面面相觑，都是一愣。“你怎么在这…噢我差点忘了，你留校。”吴一仔细打量，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记忆中样子，皮肤白皙，鼻子高挺，冷峻的面庞随着年龄也只是添了几分成熟，但眼睛里的东西自己却看不透了。他嘴角苦笑一下，男人已经端着馄饨坐到对面，“没想到那么多年都没见到，今天却在这碰见了。最近还好吗？ ”“就那样吧。你呢？”“差不多。”顾弃看着对面的人，小口小口吃着馄饨，一张脸上黑眼圈重的可以，当初想着再见到时应该可以淡然了吧，但是心却还是软的一塌糊涂，甚至差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又瘦了的脸。
　　吃完后，两个人走在路上，吴一说不出那种气氛。当时他和顾弃究竟是怎么分手的呢？他不喜欢他吗？还是顾弃不爱自己了？没有吧，年轻气盛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一时冲动，没有理由甚至没有力量阻挡，一切就那么发生了。是他工作太忙，忙到一个又一个会，出差，连轴转，忙到自己生病是一个人在公寓里，听着机器女声的关机声，蜷在被子里。忙到生日的时候只有一个祝福，自己吹蜡烛。这些其实都不是他最在意的点。那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不是吗？他不希望他那么累，累到肠胃炎，住院，却还要坐凌晨三点的飞机回来看自己。那天，看着顾弃站在自己面前，衣服上还是酒会的味道，眼睛里都是血丝，面色苍白，却还冲过来开心的抱住自己，他突然就没有勇气走下去了。自己究竟是他的后盾还是累赘呢？
　　那一年的新年，城市热闹，烟花在天上一朵一朵绽开。顾弃难得有一天假，两个人能够在公寓里安安静静的待上那么一天。“小一，我要吃你做的鸡丝面，排骨汤！”顾弃站在厨房边，看着他的男孩穿着围裙安心做菜，一直催自己快去休息，菜马上好了。他却从后面小心翼翼的环住了自己的珍宝，对吴一郑重的说：“小一，以后每一个春节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我想要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吴一的心里不触动是不可能的，温柔的笑着回应。他哥有多爱他，他便一定比那爱还要深一分，但是就因为爱，所以他才更加迟疑。留在他身边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亲人，事业，还有他爱的人全部的未来啊，他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但是他不希望他爱的人也赌上一切，他心疼。
　　那天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顾弃抱着自己，吴一觉得或许是该早些说明白了。他摸了摸顾弃的头，小声问道：“哥，你睡了吗？我想跟你聊聊？”顾弃迷迷糊糊的应声。“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我说的话可能会有点…”“说吧。”“哥，我们分手吧。”“为什么。”他明显能够感觉到顾弃的声音冷掉了半截。“我觉得你太累了，我不希望为了我你失去那么多。你知道我的心意的。”顾弃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只是想要大口呼吸，好像自己被封在了什么容器内，闷得快要窒息过去，强压住情绪说道：“小一，这些都是我愿意去做的，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能一起度过这一切吗？只要我们心里都有彼此。你说的我都能懂，我也从来事事都愿意答应你，这次也一样，如果你觉得一定要这样的话 ，那我也同意。但是你真的愿意吗”
　　最后他们还是分手了，第二天吴一坐在沙发上，蜷着被子，实验室那边老王打来好多个电话，他没有接，以后又要一个人了吧。
　　路灯下，吴一想了很多，手不自觉的总去摸一摸衣服下的表。顾弃看着旁边的人一脸纠结尴尬的样子，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哎，老情人见面有这么让你难受嘛，那么大年纪了看起来却是一点没变。”吴一一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就以前那个公寓，我买下来了。”“嗯。”这时候轮到顾弃愣住了，却也没多说什么。上了车，两人也一路无言，吴一细细打量着车内，外面车堵的厉害，可能是太久没睡个好觉，竟然就那么睡着了。顾弃从来不是一个细心的人，觉得这人肯定还存着芥蒂才故意不坐他旁边，要在后面，一路也赌气着不说话。“喂，到了。”“到了，吴一。”这人怕不是有病吧，顾弃刚要生气，回头一看，却看见后座的人像个小猫儿一般靠着车门睡的正甜，突然便不忍心叫醒他了。小心翼翼的跨过去，小心翼翼的开车门，明明知道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但不知道这位有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居然这样也能睡着。隔着这么近看他，脸上的黑眼圈真的是惨不忍睹，他忍不住弯下腰去抱抱他，却绝不敢再多迈出一步，忽然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过，刺耳的鸣笛声响起，面前的人终于有动静了，“到了。”“抱歉，我竟然睡着了。”吴一又恢复了前面那副一脸纠结的模样。“赶紧回去睡觉吧。”顾弃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如何，但凡有外人，怕是都免不了叹一声慈爱。
　　这一夜不知道城市里其他人睡着了没有，反正有两个人是翻来覆去。吴一缩在床头，想起来自己在他车里睡着便觉得丢脸，看着很久很久没联系过的微信，总是偷偷窥视的那个朋友圈，打了字又删打了字又删，一声抱歉却怎么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太小题大做了，顾弃会不会觉得自己旧情难忘，他是不是睡了，会不会打扰他，或者他早就将自己拉黑了，于是就那么难熬的僵坐着。这边呢？顾弃忙完工作，频频想闭眼可是脑海里都是那人的尖下巴，黑眼圈，这家伙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越想越气，他想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可还没一秒，却发现自己连说的资格都没有，用力攥着手，眉头皱起。
　　顾弃正气着，发现自己的母校给自己发来了一封邮件，大致是说让他回去给师弟师妹传授一些经验，他想如果是优秀毕业生的话，吴一一定也会去，心里暗暗做了打算。
　　第二天顾弃开车去公司上班，一夜难眠的憔悴样终究是入了众人眼。他刚进大门，左右边有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顾总早。”“顾总早上好。”“早。”当然顾弃也能想到她们眼神里的揣摩，顾总可从来都是一脸精神，就算晚上开会到半夜，也从来没这么憔悴过啊，哎，别是受了情伤还是…顾弃想到这些就心烦，赶紧进了电梯。到办公室，助理和他交代最近的日程，“后天空出来吧，回母校有点事，比较麻烦的事尽量这两天办完。”“好的，那今天晚上伊洛的酒会您去吗？”他们公司和伊洛一直有合作关系，但是那边的少公子一向对这位顾总有点意思。助理也很为难。顾弃本想要拒绝，但考虑到不久两边又有大型的合作，想了想还是说道：“去给我准备吧。”吴一这个夏季都比较清闲，实验室那边前段日子完成了重要的技术突破，后面这一段都主要是算一些数据之类，所以上下班更是准点。他刚刚做好晚饭，坐下要吃牛肉番茄面，突然接到了吴母的电话，“吴一，晚上你表哥家那边的酒会，你那些叔伯姐姐都还会去，还有一些与你爸爸关系密切的世家，和那边合作的大公司…你去吗？”“很多漂亮知礼的女子呢！”吴母说出这番话其实心里也直咯噔，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倔脾气，又偏偏喜欢…之前好几年没回家过过春节，好容易分手了，小两年却又不见得有过恋爱，嗐，心里该有多愁，这次本也不抱希望只是问问，却曾想儿子说，“什么时候？”“晚上八点。”“到时候我可能稍微晚些到。”“好，好，你来就行。”其实吴一心里只是想起顾弃在的那个公司听说和这边合作还是挺密切的，去了说不定能再见到，他确实和他妈说的很像，无论工作学习还是生活，永远是死倔的，无论是认定的人还是事，但凡认定，都没有改变。
　　晚上酒会，衣香鬓影，顾弃一到就被叫住了，“顾总，你可终于来了。”传说中伊洛的公子哥周余一把就搭上了顾弃的肩，“来来来，顾总，喝杯酒。你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顾弃最讨厌别人随便碰他，眉头皱起，“手放下，喝酒。”“行。”周余一脸花痴。“欸，那不是我表弟吗？他怎么也来了，可是过年都难见到的人。”顾弃并不知道那位和周余的关系，本是连头都没转，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迫近，“周余，我妈让我带给你的。”周余接过。顾弃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绕过他，回头一望，竟然是吴一。他知道吴家是富贵，却不知道和伊洛有关系。“顾总，介绍一下，这我表弟，吴一，有名的vvisd的公子。”顾弃不说话，吴一也没说，两个人却看着彼此。顾弃心里其实浮起很多，小一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难道是知道自己会来才…他是为自己来的吗？心里暗暗窃喜，可是既然是为自己来干嘛又丑着一张脸呢？“我去上个厕所。”吴一说，周余说好，却看见西装革履的顾某人也跟着去了，“哎哎哎，顾总，你又是干嘛啊？”“去厕所。”顾弃跟着吴一，却看见他走到了阳台上，点了一根烟。他其实很少看到吴一穿这么正式的服装，瘦高高的，皮肤白皙，在夜色里，他觉得这位真把他迷得不行。“干嘛呢？”“出来吹吹风。”顾弃看着这位态度冷淡，仔细想自己也没有哪里惹到他啊，“少抽烟，对身体不好。”“跟你没关系。”顾弃看着面前这位刻意离自己远了一点，这是欲擒故纵？要是别人顾总裁肯定这么觉得了，可吴一从来不玩这种。这就更让人疑惑了，自己没惹到他吧？“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至少我们还算大学同学。”顾弃说完，随即走上前把这位的烟扔了，吴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只手伸到自己手边，透着好看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坚持健身，他愣了一下，然后，然后自己的烟就没了。吴一有点生气，转身要说什么，却脚一滑，怕是踩到了别人洒的酒水，眼疾手快的顾总裁手一揽就把人抱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