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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琵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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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顿时大堂寂静。
沈昌翰也愣了一下,继而扭头看去,看清来人后,蹙眉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父亲吩咐的事,景秋都已办妥。”那青年薄唇微勾,拱手浅笑道。
继而他又走上前来,挑眉看那副画,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微微抬起那画卷,似乎有些惊讶地皱起眉来,“这幅画,恐怕正是前朝乱世中丢失的那副《砚山百花图》。画师吴山画工极佳,只可惜这幅画在乱世中,乱世中他亦是不慎丢失了印章。只不过,他却在左上角白牡丹中,悄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若不信,父亲可以细看。”
“.......”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沈景秋不动神色稍稍退后一步,一时众人都伸长脖子去看,窃窃私语渐起。
沈景秋合袖浅笑道,“不过,赵二娘子懂得颇多,想来也是风雅之人。”
“....我,我——”赵姨娘已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沈昌翰也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背手阔步昂头走出了大堂,身后的仆从也心领神会,小心抬起那副画,小步飞快跟了上去。
赵姨娘恶狠狠瞪着孟眉,咬牙切齿,而后者却站起来,冲她柔柔一笑,继而向虞夫人行了个礼,转身就也施施然告退了。
春风拂面,孟眉只觉浑身舒畅。
呵...她竟从没想过,她可以讨好镇国公,她孟眉难道就不能吗?
孟眉越想越发痛心疾首,心想她上辈子到底都干什么去了,整天和那个蔫坏的沈世子扎堆,她有那个做魏皇子舔狗的劲,拿来舔镇国公它难道不香吗?
回想起赵姨娘方才咬牙切齿憋屈模样,孟眉不觉心中哂然,这才刚开始呢。
镇国公,朝臣,当今圣上……
她要一步步爬上去。孟氏既不幸家道中落,那她孟眉就要亲手扶它东山再起!
不过.......
国公府内,朱墙绿琉璃瓦,初春雀鸟忽啼。远远望去,依稀有一大片雪竹林。一身月白雪纱霓裳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
继而她头也不回地轻轻开口,“...世子殿下何须跟着小女子?”
寂静良久,身后响起黑靴踩在落桃花上的轻微声响。
她侧过脸去,果然青年那张俊美苍白脸庞霎时映进了她的眼帘。沉默片刻,她这才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浅笑弯腰,“多谢世子殿下方才为我解围。”
她知道他在低头看她,但她不动声色错开了视线。
沈景秋看了她好久,这才薄唇轻抿道,似乎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要命了?竟敢拿假画糊弄我父亲?”
“殿下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一百两银子?我就是想买,那也得有啊。本郡主都这么落魄了,想讨好国公大人容易吗我。”孟眉叹了口气,笑得不动声色,“所以啊,小女子才要更加感谢殿下替我解围。”
孟眉继续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果然看见素来平静如水的沈世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沈景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移开视线,“...你明明早就知道,前几日我刚花重金偷偷寻到了大名鼎鼎的《砚山百花图》,想于父亲寿辰进献给他。所以你索性先发制人,让我事后不得不拿这副真画去偷偷替换你那副“假的”。因为就算我不这么做,届时会被当成假画的,反倒是我那副真迹了。所以,你是在逼我出面,用我花了几百两银子的真画,白白给你做了嫁衣。”
孟眉闻言表情更迷惑了,又委屈地眨了眨眼,“阿眉不懂世子殿下的意思。”
呵呵...她就知道,今天不把沈景秋逼出来替她“作证”,算她输。
若今日他出面了,那她自然乐得在沈昌翰心中邀个功,代价只区区一副赝品。若他不出面,她也乐得正好以此为借口,同这善于装好人的家伙彻底撕破脸。
虽然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友好的。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躲远,算什么朋友?
前世她就是傻乎乎地被他利用了太多,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自己也占一回便宜。
他不是惺惺作态又是玫瑰酥又是烫伤膏巴巴给她送来吗?不是自诩她的“同谋”吗?那就让他也尝几回这被人狠狠利用的滋味。
至于那副画...落款藏在白牡丹中,确实不假。
只不过这副赝品上,可并没有。倒还算沈景秋机灵,竟偷偷用指甲硬生生飞速掐出了几道痕,配合那繁复花纹,看起来倒也的确像“吴山”落款。
不过有一点,她倒很好奇......
她落选了皇子妃,怎么这辈子沈景秋没来阴阳怪气找茬?
简直好似...当初一门心思蛊惑她去倒贴大皇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近乎死寂中,她不耐烦地抬头,这一抬不要紧,却把她吓得一愣。
...什么时候他们二人离得这么近了!
青年身材修长,刚刚好要比她高处一个头来。她瞬间整个人被挡在他身前的黑影里,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胸口,青年身上特有的一种微冷松香瞬间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孟眉条件反射地后退,却猛地被拽住手腕!
青年的手指冰凉,像几尾细长的腹蛇。
“这幅画…我可以帮你换掉。”看着她后退,他似乎是微不可查地一僵,似乎是竭力克制什么一般,终是低低开口。“不只是这张画...从此,郡主可以尽信我。”
朱墙浅色琉璃瓦,白日光华洒落。一身漆黑墨色缎袍的年轻世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低眼看她,薄唇紧抿,死寂中,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俊美面庞露出了一秒的慌乱,但那慌乱一闪而逝。接着他竟握得更紧了,像在紧紧束紧手指去握一捧流沙。
“……”
孟眉怔怔看他。
一瞬间,她似乎又恍然回到了前世,那时她还是他的一把刀,庶出世子和落魄郡主,听起来在“没前途”这方面就般配绝顶。
只可惜,他终究是一匹口蜜腹剑谎言成章野心勃勃的狼。
微风吹落几朵枯萎桃花。
她微微挣开,然后后退三步,相当得体地低头柔声,柔柔一笑。
“多谢世子殿下的好意。只是我已经不再拜佛了,所以那些香篆药膏,也已一并托人送回您住处。”她抬眼从那双漆黑似深邃漩涡的凤目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嗓音柔媚地像只妖精。
“这世上,比起求佛,还不如多求求自己,是不是?”
* * *
国公府,偏殿。
“西域进贡了异兽三足乌,是为天道吉相,圣上大喜,特责令大建宏丽宝殿,紫薇台。”蓄有长髯的紫袍老者平声道:“此般事,世子殿下如何看?”
那立于书桌之后,提笔写字的墨袍青年,闻言眼睫微动,“圣上素来便喜大兴土木,朝中自然也多有迎合。工部尚书汪延特递上部署奏疏,已然开工。父亲此次命我前往漓江,也是那汪延共同商议此事。”
“那殿下商议的如何?”
“那自然是顺利极了。”沈景秋蹙眉点头,淡淡道,“就在昨日,工部的一个小主事,因为反对大兴土木,已是不明不白地死了。眼下这紫薇台一事,又有谁敢再公然质疑?”
至于他沈景秋……
他日这紫薇台建成,也必然只有镇国公督工有赏,若这紫薇台出了半点岔子,必然率先拿他是问。
这么多年,作为不受宠的庶子,他一直是沈昌翰手里最脏的一把刀。
“这事你做的不错。”那老者皱了皱眉,缓慢点头,下一刻,却忽话锋一转,“只不过,今日你又何必白白赔了那副珍贵牡丹图?”
沈景秋提笔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老者已是将世子的反应全然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眯了眯眼,慢慢道,“我虽是从未管过那长乐郡主之事,但一直以来,我还是信任殿下您的。可如今,殿下是否...过于迁纵那郡主?”
沈景秋沉默片刻,重又开口,“我思来想去,终是觉得那长乐郡主嫁入大皇子府,也绝非上上之策。”
“那嫁给谁才算上上之策?”公孙朔皱眉,阴沉着脸,“殿下你吗?”
“.....”世子殿下不动声色写歪了一笔。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沈景秋掩唇咳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日冷淡,“只不过,大皇子既然不喜,我自然也别无他法。”
“大皇子不喜?”公孙朔冷笑,“呵呵……依老夫看,必然是那郡主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沉默中,公孙朔慢慢转动眼珠看向沈景秋。他早就觉得近来沈景秋似乎是变了许多……
公孙朔转身缓步走向位于偏僻屋角的高高书阁,手指拨了三两下,便瞬间滑出一个暗格。落满灰尘的暗屉里藏得不是别的,竟是一把彻底烧焦的琵琶。
众人皆知,镇国公府曾有一位无名小妾。据说镇国公年轻时曾游云州,遇一乐坊琵琶女,甚喜,遂掏钱赎了身,纳入府中。那琵琶女太过无名,以至诸人只以柳氏称之。正房虞氏甚妒,自然百般折磨刁难,而作为曾经的烟花女子,再怎么说,也总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镇国公也很快腻烦了她,虞氏愈发变本加厉,竟将她生生折磨至死。
柳氏生平唯有一把旧琵琶,当那琵琶也被虞氏指使烧毁之后,琵琶的主人很快便也香消玉殒了。唯有一年幼遗子,尚不足五岁,乃沈二公子沈景秋。
可想而知,沈景秋自然成了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的眼中钉。
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纪,镇国公自然也不喜为这个庶子寻什么良师,直至某日,却有一个紫袍老者,却忽然找上门来,毛遂自荐愿做沈二公子的伴读,据说曾做过几年小小县官。镇国公自然欢喜非常,恨不得将庶子整个人都打包扔远。
至于嫡子沈高轩,少时便封车骑大将军,备受国公府上下宠爱,自然找的是最好的家塾。然而许是被惯坏了,可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直到一年前,皇后去世,国之大丧,圣上哀缅,白绫素缟满洛京。
彼时沈高轩竟旁若无人花天酒地,被人一封奏疏捅到圣上眼前。圣上大怒,于是这本该属于嫡子的世子之位,就这么落到了庶出的二公子身上。
公孙朔深知,沈景秋这一步步,都走的如履薄冰,稍有偏迟。便是万劫不复。
至于那孟眉......
说穿了,公孙朔不会不明白沈景秋的真实目的,自那郡主九岁寄居国公府,这六年来,只是一颗棋子罢了。然而此刻...公孙朔却发觉,自己竟有些看不透沈景秋真正用意了。
公孙朔神色不辨喜怒,高高捧着那只焦琵琶,平声道,“世子殿下,谋者必不动心。动心则全盘皆输。”
焦黑的琵琶,像一具枯萎狰狞的骸骨,年轻的世子低垂眼帘看着它,薄唇紧抿,却是久久不语。
良久,手指微动,终将那一笔继续写完。
“她是一把绝世好刀。先生请放心,本世子定会竭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