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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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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说她的内心生病了,所以才一直不肯笑。
她也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快些好起来。他们待她如亲女,她不能再让他们担心的。
她不是木偶,她会笑的,她也记得从前的一切,但,正因记得从前,无所防备的内心处总有一堵又黑又厚的高墙阻挡着她前进,在她奋力想冲破这一切时,那些排山倒海的残暴杀戮画面便会无止境地向她侵蚀而来,清晰地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浓重恶心的血腥味。
她胆小,所以惊恐不已。
然后某天,他们说她好起来了,因为她笑了。
会好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呢?
两条弯弯细长的黛眉下,一双宛如夜空中闪烁的耀星眼眸,带笑地睇着眼下波光粼粼的静水。
她用双手舀起了盆中的水,清澈的液体顺着指缝间回流到盆中,轻轻碰撞,溅起点点水花。
眨了眨密密的长睫,她深深地凝视着水中随波跃动的自己。
...应是那时吧。
她忆不起全然,甚至连落水的缘由也模糊了,但脑海深处却是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即使没于寒水中,她仍然感受到紧环着她的怀抱是多么地温暖,像是一曲安神的萧乐在寂静地夜里清越回转、暖音荡漾,安抚了她惊慌不已地内心。
当她抬首凝视着那双褐色的眼眸,意外地看到其中竟是毫无保留地溢满恐惧时,她明显感觉得到,她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毁灭,远远地,有一束夺目的光瞬间穿透了过来,指引着她。
秋兰飘香,凛风一抚,千叶俱落。
一举深红洒满间,抚慰了一潭寂寞不安的瑤池。
湖岸边,衰草上,她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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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见岭头云似盖,
已惊岩下雪如尘。
千峰笋石千株玉,
万树松萝万朵云。(——唐·元稹《南秦雪》)
昨夜,首都城及其方圆几百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清晨时分,天空灰靡,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向大地。
雪拈花枝,白雾点缀,羽白色的冰雪覆盖了原本秋送苍黄的世界,凛风吹袭,银根坠坠,摇曳的大树轻摆舞衣,落下一点一点的雪雨。
在已覆冰的湖岸旁,大树虽多,但积雪较厚,孩子俩乐得开怀,不知疲倦地嘻闹玩耍,活泼得宛如跳跃在一片雪域上的精灵。
[傅哥哥,你看你看,我堆了一串冰糖葫芦,你要不要吃吃看?]白皙的小脸上,被冰冷的天气冻出了两团粉粉胭红的小女孩,兴奋地指着地上小小的杰作,一点樱唇漾起如沐的笑颜,闪着银光的大眼直直地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少年怔了怔,收起了正欲踹向树杆的小腿,顶着一脸捉弄不成反被抓包的模样看向小女孩。
[小山竹,你就不能配合点么?]让他踹完了再叫他也好啊。
她很厉害的,总是在他想戏弄她的时候被她无辜地制止了。
墨言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脸无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她没有理会多久,就很快恢复兴奋,指着地上的‘冰冻葫芦’,笑着说:[要不要吃?要不要吃?]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射着一束标准的无法抗拒的眼神。
傅萧凡摸了摸想抽经的脸,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凤眼一转,于是又抬起腿,把刚刚的动作进行到底。
[沙、沙、沙沙沙...]
大树上厚厚的积雪哗啦啦的一泄而下,漫天飘飞着细碎的雪花的风景宛如春天里樱花纷飞的浪漫画面,温暖又温馨,大块一点的积雪直接坠向地面,厚厚搭在墨言乌黑的头顶与细弱的双肩上,衬得红通通的脸颊更加吹弹可破、娇嫩欲滴,有种樱桃洗净后正待被吃的诱惑感。而站在大树正下方的傅萧凡几乎被白花花的雪堆淹没,他定在那一动不动。
墨言吃惊地瞪着双眼,楞了几秒钟后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指着傅萧凡的雪人样,捧腹大笑。
过了会儿,墨言止住了笑意,故意摆出一副恼怒的架势,青葱小手指着刚才的‘冰冻葫芦’寿终正寝的位置——现在是一堆凹凸不平的积雪,说:[傅哥哥,你把我的冰糖葫芦弄坏了,赔给我。]
傅萧凡拍了拍身上残余的积雪,露出一脸认真,说:[没问题,我帮你重新做一个。]
[真的吗?]
[嗯!]很啊沙力地点了下头。
[会做得一模一样吗?]
[会!]很啊沙力地再点了下头。
[做完要把它吃掉哦!]
[好!...]点不出来了。
傅萧凡的表情就像旁边的湖面一样,结冰了。
墨言弯起了水漾的大眼,紧抿着红唇,一脸憋笑。
[傅哥哥是笨蛋。]而后,她很小大人地说。
[哈,你说得对,傅哥哥是笨蛋。]傅萧凡用食指刮了刮眉心,接着说,[不过为了我的肚子着想,我还是给别的东西你,当是赔罪吧。]
说罢,从胸前衣襟的最里层取出一抹蓝色镶金边的小绢,绢下覆着一物,墨言知道,若不是他重视的物品,他是不会这么小心地收藏着。
傅萧凡摊开小绢,取出一条项链——是意娘常戴的项链!
这是一条全由琥珀石做成的项链,即使她不懂欣赏,但仅用孩子欣赏物品的角度去看,就已经觉得它好漂亮好漂亮,一种不能以言语表达的赞美。
小小的一条链子,皆由色泽较沉、内部稍透明带点杂而不疵的物质的海绿珀做成,每一颗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呈小椭圆状围绕着链中央最漂亮的一颗较大的淡紫色水珀,水珀的中有一滴似雾般朦胧飘渺的水滴,相伴着粉嫩的淡紫色,映衬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宛如初夏里盛开的桔梗,飘散出淡淡的幽雅。
墨言不禁看呆了,意娘戴着的时候,她已被它给完全吸引,如今近看,更觉完美无暇、美不胜收。
傅萧凡牵起她的小手,把项链轻轻地放入她的掌心,暖暖的,还带着淡淡的幽雅芳香。当时问意娘为何有香,她说,水珀遇温,便会有淡香,这香气,可助人减去疲倦。
她诧异得抬眼,一脸不可思议,[不,这是意娘...]
[是娘叫我送你的。她说在你来庄的当晚就想送了,不过后来她又说,还是由我来送好些,然后就笑得很贼。我不知她想做什么,你知道么?]他低首,很认真地询问她。
墨言摇了摇头,惊喜的眼里闪着满满的星光,耀眼得好似银河里绽放生命异彩的星星。
[真的...要送我么?]她还是不信。
傅萧凡静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仅是拿起她掌中的项链,解开扣子,帮她系在脖子上,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道:[娘说,它叫桔梗。]
[...桔梗。]墨言盯着他近在眼前的衣襟,喃喃重复着。
温暖的气息随着傅萧凡的接近迅速萦绕着她全身,小小的心脏跳跃得犹如乱蹿的小鹿,心里很暖,脸上很热。颊上的两团红晕,因为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耳垂,而快速蔓延至整个耳窝,烧得异常沸腾。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轻轻闭起了双眼,不敢再直视令她怦然心动的胸怀。
这个很温暖很温暖的胸怀。
[可以了。]冷意忽然袭上两人间的空隙。
傅萧凡抱胸故作打量地看着她,说,[很漂亮。我是说它。]他指了指项链。
墨言忽视身前的冷意,意思意思地瞪了他一眼,努了努嘴,轻哼了声。
[哈!逗你玩的啦。]傅萧凡又刮了刮自己眉心,说,[娘说它会很适合你,果然没错。很好看。]他笑了。
墨言低首凝视着项间那淡紫色的水珀,她轻触着它,指间上满是傅萧凡残余的体温,瞬间,一股暖意填补了适才莫名的空虚,她眼波一阵流转,满是感动。
[傅哥哥是笨蛋。]
[诶?]
墨言慢慢地抬起首,美丽的双眸蒙上淡淡的雾气,嘴间的笑意直达眸底,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谢谢。]
那浅浅的嫣然一笑,那淡淡的小痣,那弯弯的眼眸,犹如平静的湖面被风漾起的涟漪,久久地荡漾在看得出神的傅萧凡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