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69、天才的光

　　有天晚上，我们呆在广播室里，屋外刮起大风。
　　还没到饭点呢，程勇就忽然推门进来，
　　“大家小心一点，今天晚上有职高的社会青年过来闹事，你们尽量不出门，别被盯上了！”
　　原来他是特地过来报信的，说完就急匆匆离开了。
　　在本校隔壁不远处有一所职业高中，风评非常糟糕。那边很多从初中过去的学生，镇上街坊邻居要吓唬孩子，便说不好好读书以后就送进职高。眼下临近毕业季，正是青年们躁动不安的时候。
　　职高入侵乃是本初中传说级的恐怖事件，类似于怪兽从深渊牢笼里爬回来了。有些东西可能被妖魔化了，但事到临头还是很让人害怕。
　　我们三个一合计，干脆今天别看书了早点睡觉，当场把电灯关上，又牢牢插上了插销。
　　周围一团漆黑，大家在屋里屏息凝神。远处似乎传来一些呼喝与怪叫，又好像只有凛冽的风声。晚风推得小门哗哗直响，这种状况下，大概是没人能睡着的。
　　小胖缩着头，像只老鼠一样死死盯着小门，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查探屋外动静。
　　潘扬的笑声很干涩：“不害怕应该没事的，我跟年级里的混混很熟！”
　　“真的吗？”
　　我对这说法十分怀疑，他一个年级前几的好学生，怎会跟坏孩子们有来往呢？再说学校里哪有真混子啊，都是些假装混混的小笨蛋而已，纸老虎如何靠得住？
　　借着昏暗的光，我觉察到他的慌张和强作镇定。
　　“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关了灯没人来的。”
　　我说，心里暗想我们几个都很低调，应该没有得罪人。
　　潘扬看了我一眼。
　　过了大半个小时，又有同学报信，于是我们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几个人想来闹事被学校的保安和老师赶跑了，没有进校门。大家松了口气，算是虚惊一场。
　　那晚后来的时间，潘扬有些沉默。
　　从这件事中，我看到潘扬天真单纯的一面，他还相信那些稀奇古怪的江湖传说，觉得有坏蛋名声的孩子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心中的好坏尚且分明。
　　他一直是好孩子，可能没遇到太多人心善恶，远不像从泥地里爬起来的我这样复杂。

　　我很耐心帮小胖解了几道题，作为吃他夜宵的回报。小胖听得连连点头，随后问出了那个经典问题：
　　“为什么你能想到这种方法，我想不到呢？”
　　我笑了笑：“人不能理解知识，只能设法熟悉它。”
　　借这个机会，我把自相法的原理详细讲了一遍。
　　我跟小胖的关系没那么密切，说这些似乎在炫耀自己懂的很多？然而我主要想讲给屋里另一个人听。
　　“……人没法真正的懂得任何东西，他要通过训练，用自己的方式把通用知识和技术流程模拟出来。你不能想到这些方法，是因为还没有培养出这些习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练习。如果习惯未能养成，要么做题练习时没特地用心，要么是做题量还不够！”
　　（解题技巧可以通过训练来得到。只要通过特定方法和努力，一切的人可以掌握一切的知识。秉持如此观点，那么天赋这种东西就无关紧要了，甚至“天赋”是否存在都十分可疑。）
　　小胖是个好学生，很容易听懂我在说什么。他一脸感悟的样子，同时将信将疑：“真的是这样？人真的什么也没法懂的？”
　　小胖忍不住频频拿眼去望另一边，那个孩子并不算宽广的肩膀。他是一切疑问的终结者，天赋的代言人。
　　此刻他背对着我们坐在矮桌边，面向一堵挂着蛛网的石灰墙，昏黄灯光把他的身影放大了，勾画在墙面上。
　　我知道他一直竖着耳朵听，直接开口问：“潘扬，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潘扬扭过头，神色显得很意外，他滴溜着眼睛：“这个说法有问题，因为我一开始就懂啊！上课时老师一讲我就懂了！”
　　“真的吗？”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笑容过于奇异，从这张脸上根本分不出真假来。
　　我知道他有时候会吹牛，但这一次实在无法判断，这家伙是不是忽悠人。
　　天才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是天才，可能永远无法看清这天才最后的秘密。
　　潘扬身上有一层光，在同届学生里，他永远被认为是最聪明的那个。被所有人当作天才的人最后真的成了天才，他顶着“同代智绝”的称号，看什么东西都容易，学什么都比别人快。这与其说受了上天恩赐，倒更像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我可以把位子从他手上抢回来，却始终看不透他的光，只能这样去揣测他。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潘扬也是个考徒。若非真正相信考试，绝不可能在考场上获得超过常人的成功。他在走最光明的正道，我是邪道。不论正道邪道，最终都变成了考徒，大家殊途同归。

　　在中考前最后一个月，我和自己的老对手一同修炼，朝夕相处，得以看到他身上存在的弱点，以及仍然优于我的地方。
　　我变得更想打败他了。
　　有一点必须说明，潘扬、我以及张继成，我们永远不是朋友。若是朋友的话，大概不用对双方的胜负如此介意，拼了命也要比过对方。即便现在看着说说笑笑，我们对这件事都有十分清楚的理解。
　　大家是注定要在考场上分个真章的。在公平的游戏规则下，人们不用掩盖自己的野心，去假装友好。
　　眼下是我和潘扬最接近朋友的状态。
　　在关系最好的时候，我曾很认真的问他：
　　“潘扬，你以后要考清华北大吗？”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既希望他说“是”，这样我只用打败他就可以实现目标，成为本地的传奇人物；又希望他说很难，他也没把握挑战清北，因此我可以松一口气，不用忍受内心嫉妒的撕咬。
　　潘扬似乎愣住了，其他人问这个问题，他可以讲个笑话把话题轻轻的扯开，但如果是我问，他没办法敷衍。
　　他抿着嘴，把头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终于苦笑的说：“讲这些太早了吧？”
　　确实太早了，我们还没参加完中考，现在谈高考的确太早，三年后怎样谁说得清呢？不如多考虑下眼前。
　　“我应该可以考上一中，你呢？”我说。
　　“我想我也可以。”潘扬同样自信的答道。
　　不管将来怎样，这一刻大家信心满满，这三年的努力绝不会白费。
　　我们将在高中继续做对手，互相追赶着往前跑，似乎再远的地方也可以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