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5、救救我

　　5.救救我

　　容星瀚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洞庭眼里隐隐闪现出的错愕宛如海面下鲸的黑色的影，倏忽消失了。

　　机器人也会有“意料之外”吗。

　　容星瀚松开他，背过身去揉手指关节，方才没留劲，是硬生生磕到墙上的，他定睛一看，关节下好几个出血点，容星瀚遥遥想起昏昏欲睡的物理课时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深呼吸，“你有什么事你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洞庭双手背在后面，用那双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容先生的遗嘱是，经由基金会，全部捐赠，作为十五个社会福利组织建立和后续维护资金。相关款项和税务在昨天已经处理完毕。”

　　“和我有什么关系？”

　　“容先生的墓园，您不想去看看吗？”

　　容星瀚说：“见了我，老头子非气得揭棺而起吧。”他转头似笑非笑，“还是说你的目的就是这个？”他走过去，想拍了拍洞庭的肩，后者因为抬起胳膊的影子，瑟缩了一下。

　　人有自保的本能，机器人也要，甚至，机器人的自保本能更甚。说到底，只是一堆维护自身运转的零件。

　　容星瀚的手没有落下去，他开始有点烦躁了，蹲下去拉电视柜下的抽屉，里面乱糟糟堆着电池，数据线，塑料袋，“节哀顺变。”

　　“你也是。”洞庭说。

　　“我有什么好节哀的。”

　　容星瀚问：“宅子也卖了？”

　　“按照容先生的意思，捐给了鹤市理大作为研究所。”

　　容星瀚终于翻出了云南白药，“给理大可惜了，那么好的悬铃木和湖。”他嘎达嘎哒晃动着喷瓶，在墙边的洞庭动了一下，“您在干什么？”

　　“总不至于是袭击你。”容星瀚对着伤口一阵猛喷，冷飕飕的刺痛裂开，从皮肤钻下去，他龇牙咧嘴一阵倒吸凉气，味道不太好闻，他嫌弃地甩甩手。

　　“关于宅子，您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吗？我是说您的私人用品。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你是代理人？”

　　“对。”

　　容星瀚手停了下来，苦笑，“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什么意思？”

　　“我八年前离开容家，剩下的东西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有的扔也扔了，你作为遗产处分代理人，现在千里迢迢来问还有没有我的私人物品，以权谋私讨好我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你打算怎么做账让我也分点‘赃’？洞庭，我可不想看到爸爸最爱的一个机器人上机器人法庭啊。”容星瀚缓缓地说道。

　　洞庭张张嘴，最后沉默了，他垂着眼睛，睫毛的弧度都是当代艺术家设计出的杰作，让最冷酷的人看之为其垂下怜爱之心。

　　然而一切都是造作之物罢了。

　　讨好的话语，讨喜的外貌，精于计算的程序。

　　“我不能关机，小容先生。”

　　关机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好似一个人死了，要说他去世了，仿佛真的去往来世一般。无主的机器人，或者产生故障的机器人，最终下场就是关机。人类用虚假的话语安慰他们，不过是关机而已，仿佛他们是一台收音机，关掉了还要再打开的那一天。

　　可身为造物主的人类无来世，机器人又怎会有死亡后的另一个出路。

　　“你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

　　“是的，我不能。”洞庭说。

　　“为什么？”

　　洞庭笑笑，“小容先生，你有问过一个人为什么不想死吗？”

　　容星瀚说：“因为那是人。你们……算了，我不想说歧视性的话，但是你这个比喻没有道理。”

　　“我作为遗产代理人，使命已经结束。我身上的故障也导致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收容我，容先生一定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容星瀚冷笑了。

　　“啊啊，是啊，你才是那个对老头子来说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他顿了顿，看向洞庭那张渴求从他这里听到回应的脸，“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洞庭没看到他的冷笑，或者佯装听不懂他语气中的嘲讽，他温吞地靠过去，说：“小容先生，救救我。”

　　“我爸爸以为自己创造出的是世界上第一高洁美丽的灵魂，结果不过是个丑陋求生的平庸之物。”容星瀚撩过一缕洞庭的头发，那是百分百还原人类，湿润柔顺甚至散发着温度的头发，“他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