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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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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郢对许唯解释:“她不是我的学生,我没法安排。”
许唯立刻向连城伸出手:“连小姐——”
“我姓郁。”连城双手仍抄在裤袋里,没有回应的意思。
许唯从善如流:“郁小姐,我有一件水彩肖像——”
连城打断她:“我不知道有什么肖像修复是程教授不足以胜任的。”
许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知道问题不在这里:大多数时候,能说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饭点的食堂永远人满为患。
有三三两两呼朋唤友一起用餐的;有情侣头对头互相喂食的;更多的学生打了饭就走。连城闷闷等了个靠窗的位置。
对面起身,换了人坐:“……你说你知道许唯?”
“我是看过照片。”连城面不改色,“你不让我摹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
连城一点一点把牛肉里的芹菜挑出来:“那她怎么说?”
“我让江平给她修。”
连城道:“我不是故意欺负他们。”
“嗯,你就想春风一度。”
连城懊恼地把饭盒往他面前一推:“牛肉我让你,你能闭嘴吗?”
程郢无声息地笑了:“我吃过了。”
连城:“……我下次会记得尊敬师嫂。”
“谁说她是你师嫂了。”程郢无奈道,“她这次回来捐赠她外祖母的收藏,条件是修复她曾外祖母的肖像——”
“师兄不必解释……”
“我不知道当时那句话让你——”
两个人都收住,便有了片刻的空白。连城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那句话”应该是郡山城迹那晚她给出的分手理由。
连城摇头:“是我小气,即便师兄当时没说那句话,我也不乐意给她干活。”
“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不是要哄你给她修画。”
“那是要我把耳坠还她?”话出口知道不妥,连城垂下眼帘:“我失言了……我道歉。”
她今天失言的又何止这一桩。
程郢看着她的手,因为握得太紧而指节发白。她手指纤长。他问过她为什么不学钢琴,她当时回答说:“我五音不全。”
许唯说:“你这个小师妹很会说谎。”
忌惮前任算是全世界都有的通病。连城从前没见过许唯,她对许唯敌意至深,只有可能是因为他;但是他从未和她提过许唯;而且那都四年前了。没有别的原因,连城不至于如此。无论是对他当时的那句话,还是对许唯。
她说谎了——在郡山城那晚她就说谎了。
程郢理顺这条思路:“你退学之前,许唯就和我哥结了婚,有次他们吵架,她过来找我——你那次没有见到她吗?”
连城心跳快了一拍,但是很迅速地又安静下来:“我要是见过,就不会调戏她了——我一向尊老爱幼,不吃窝边草。”
窝边草程郢捕捉到了她这个瞬间的僵硬。
也许是有关。但是别说他当时没有可能和许唯复合,即便有,郁连城也不是为了这点小事退学的人。更不至于因此拿毕业作品作假——那能报复谁?她消失四年,只有近一年跟着钟晓有据可考,那之前三年呢?
连城在他的注视里咽下食物,像咽下一大块生铁。她若无其事地挖苦他:“前任和现任吵架,来找你诉苦,师兄真是感动中国。”
程郢冷笑:“分手四年了,还对前任的前任耿耿于怀——郁连城,你出息?”
连城斗嘴不过,未免英雄气短。
幸好手机适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是钟晓,连城大喜。钟晓说:“有个私人展,要不要过来看?”
“要、当然要!”
程郢眼睁睁看着她眉眼雀跃起来。让他穿过时间去回想从前的郁连城有没有因为接到他的电话而眉飞色舞,他觉得有点残忍。记忆总是一重盖过一重,旧日失去色彩,而染上触手可及的温度。仿佛夜露从叶尖滴落。
他希望她清白无辜——但是那不可能;
他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让她做出那些决定;他想也许是这些东西,让他辗转反复,无法放下;他无法单刀直入地质问她,作为一个共犯;他也没有办法问自己值不值得,决定在当时就下了,没有过理智这关。
没有理智,“那是什么?”他问自己。
没有办法回答。她早就走远了,他还留在原地。他被困在这里。
一直回到宿舍,连城方才收起笑容。她猜想程郢来找她还是希望她能帮忙修复那件民国肖像,只是不好明说。
他一向很爱护许唯。
但是江平林陌川能修,何必她?
他为什么不自己出手?也许是避嫌?连城没想到许唯做了程郢的嫂子。她没见过程郢他哥——他们俩当初还没到那份上。
那应该是许程两家联姻。
古老而狗血的剧情,青梅竹马也门当户对的恋人,阴差阳错,或者巧取豪夺,总之失之交臂。连城无法直视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勉强值一个悲情女二?如果是戏,她倒不介意帮她表姐争取。
一面想,一面在简易衣柜里找衣服。
这种私人展她陪钟晓去过几次,说是私人展,其实带有拍卖性质,有些来历不很干净的东西,真假不好说,考的就是眼力,对于外行来说,和赌石差不多。第一次去多少心惊肉跳,都用眉眼都压住了。
象牙塔之外,这个世界的魑魅魍魉她也算是多少见识了一些。
如若不然,她哪里来的胆气直面程郢。
她带来学校的衣物不多,挑挑拣拣勉强搭配上,才发现没有首饰。犹豫了半晌,还是把许唯的耳坠戴上了。有轻微香气未散,像是橙花。连城恍惚了一下,程郢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气味,一点点涩,香得不是太甜美。
陆洋回来,大惊小怪和她八卦:“楼下停了辆劳斯莱斯幻影,不知道是哪个系的——呀!这对耳坠真好看!”
连城随口问:“这一身怎么样?”
“不错——有约会?”
连城叹了口气:“接了份兼职——”
陆洋“哈”了一声,心里想穿成这样去做兼职,你当我傻?又疑惑起来:难道楼下那辆幻影劳斯莱斯就是来找她?真是人不可貌相,同屋近两个月,她这个室友独来独往,没想到藏了这么一大雷。
到连城出门,陆洋好奇地走到阳台上,果然看到她走近劳斯莱斯,在后排停住了脚步,开始拉门。
“唔……没戏。”陆洋失望地吁了一声。
钟晓气恼道:“你把我当司机?”
连城笑出声。到底还是坐在了副驾驶位上。钟晓看到她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虽然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失望。但是忽又想道:如果她戴上了……好像同样并不能让他觉得愉悦。
连城把粉彩戒盒放在驾驶台上。
钟晓皱眉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回收。”
连城笑道:“这么巧,我也是。”
钟晓:……
连城又说道:“盒子我找陶瓷系的同学设计的,不喜欢?”
钟晓想怼她一句“不喜欢!”,但是看她笑盈盈的样子,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只咬牙切齿道:“行了我认栽还不行吗!”
连城微微一笑,岔开话题:“最近都没有看到公司更新主页产品。”
钟晓知道她问的什么:“让人截胡了——就上次那家淮扬私家菜。先赶了一批给他,听听反馈,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连城觉得可惜:如此,便是要走高端路线了。
日本人做工艺,往往在保留传统的同时定位价廉物美,以争取足够大的市场;而国内习惯于直奔庙堂而去,价格是高大上了,市场直接让了出来;没有足够的市场,就无法取得系统的工业支撑,终究不具备长久的生命力。
这个理念钟晓以前是赞同的。
钟晓从后望镜里看她的脸色:“现在人压力大,吃饭都速战速决,哪里用得到三四层的食盒,原本就只能走上层路线;又是漆器,手工作业,成本偏高。现在浜田那边的纸效果挺好,成本低,价格也降下来了。”
连城“唔”了一声:“是我没想到——”
钟晓道:“你不是没想到,你只是觉得,我只是玩玩而已。”
连城不知道他是就事论事还是另有所指,便只笑了一下,没有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