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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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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进三十七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整。
靳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不是落地窗也不是瞿之彧,而是一只偌大的金框放大镜和琥珀色的眼珠子。
是在警务厅问询室见到的那个人,他做出判断后撑着手臂起了身。
蒲亚趴在床头,像是观察案发现场的尸体一样观察他,见他醒了,自来熟一样拿出了一个纸袋子,咧嘴笑道,“靳老师,吃早饭吗!”
靳敛迷迷糊糊地坐着,下意识道,“瞿之彧呢?”
蒲亚不疑有他,收起放大镜,“老大刚走,今天的工作我负责,和高医生的预约时间是下午八点,在那之前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靳敛在被子下摸了摸身边,还有残存的温度,瞿之彧走的时间不会太久。
他打了个哈欠,抬眼正对上蒲亚的目光,这个看上去年纪和学生差不多大的少年脸上似乎就剩下好奇两个字了。
“你看什么?”靳敛觉得好笑,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蒲亚摇摇头,笑容不减道,“靳老师,我们审判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靳敛没反应过来,蒲亚已经跳到了他身边,神神秘秘地圈主他的耳朵,“整个审判庭都说老大性冷淡,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靳敛沉默地对上蒲亚期待的眼神,不出意外,额头又开始疼。
眼前的状况的确不好解释,昨晚他和瞿之彧字面上的意思睡了一觉,瞿之彧喊来了蒲亚也没有多做解释,导致这个小孩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努力说明昨晚的突发事件。
靳敛道,“他......”
蒲亚眼中窜起期待的小火苗,“是不是很厉害!情报科的那几个老家伙整天瞧不起单身狗,今天模特明天明星地乱折腾,老大就是太闷了不爱说话都被他们传成了性冷淡......”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有几分怒色。
靳敛打好的腹稿又咽了回去,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诚恳道,“确实挺厉害。”
蒲亚眼睛又亮了,他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蹦了起来,就差没冲出门去和三署情报科理论。
靳敛又沉默了一下,补充道,“也不哭也不闹,挺安静的。”
蒲亚兴奋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僵成了石头。
总算得到了安静,靳敛叹了一口气,他迅速起床收拾,等神清气爽准备出门时,蒲亚还没有反应过来,浑浑噩噩跟着他去了2021街区。
城市的脚步不会因为一起凶杀案而停止,现实中的2021街区范围比幻境中更广也更热闹。
白天的酒吧大多不营业,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街头艺人的表演和潮流的年轻人,“真实之剑”的对面的确是一家酒吧,然而和幻境中差别巨大,颓废的金属支架和廉价的霓虹灯变成了低调奢华的灰光灯管,“本真”两个字也变成了“spread”。
令人惊喜的是,这家店铺还在营业。
“蒲先生,你多大?”
靳敛想进去,但是考虑到身后跟着一个年龄不详的跟屁虫,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蒲亚一路都在震撼中消化着靳敛早上的话,他回答道,“19......”
“那可以进去。”靳敛点点头表示肯定,大步带路。
完全不一样的装潢,完全不一样的顾客和酒保,古旧的红木围栏圈起一位大提琴手主奏着圣桑的《天鹅》,高脚杯碰撞的“哐当”声让他想起了那夜银色子弹砸在秃头男脑袋上的动静。
如果那时是现实当中,他会怎么做?
靳敛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是他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2021夜晚的嘈杂和纷乱对他的情绪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他坐上吧台边的皮质圈椅,要了一杯青柠汁,又问蒲亚喝什么,蒲亚小心翼翼地挨着他坐下,要了一杯一样的果汁。
酒保面色微抽,spread身为一家高档酒吧,两个看起来阔里阔气的家伙居然一人一杯果汁占据着吧台的黄金位置,尤其是靳敛还要求多加糖。
蒲亚望着自己面前冒着气泡的绿色饮料,拉住了靳敛,他真心实意佩服道,“敛哥,不愧是你。”
能把瞿之彧给办了的人,不可貌相,虽然长得斯斯文文,但绝对是个狠角色,这是蒲亚身为缺心眼动物的直觉。
靳敛觉得好笑,没想到蒲亚憋了一路居然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现在却没空扯瞿之彧的事情,而是看向那个酒保,直截了当道,“这家酒吧一直开在这里吗?”
酒保擦着杯子,白天除了用餐的客人,单纯喝饮料聊天的人并不多,加上2021是曙光成的半敏感区域,他无聊中带着些警惕道,“你们是来查真实之剑那个案子的?”
只有警察不能喝酒,也只有警察会做出大白天泡吧这样反常的举动。
“脑袋被割下来挂在剑上那个案子吗?”靳敛托着下巴,“你放心,我们不是警察,我只是对这家店的位置很有兴趣而已,因为最近在打算投资一些酒吧。”
酒保略微松口气,这件案子虽然被迅速压下,但是风言风语在2021传得很快,然而警察居然从始至终没有上门问过话,这让他有些紧张。
当然对方如果是来入股的,他当然欢迎,回答道,“这家店去年开业,我也是那时候来工作的,主打法式风格,如果您考虑投资,这个地段正对环岛线路和城市雕像,是很好的选择。”
“我也是喜欢这个位置。”靳敛微笑,“晚上看夜景会很方便,但是就像你说的......真实之剑发生了凶杀案,生意如果受到影响,这就是一笔不合算的买卖了,我听说以前这里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直接导致了酒吧倒闭。”
蒲亚坐在一边,握着杯子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收紧,涂守星的案子由于犯案人身份特殊,所有渠道全部保密,从前这里的相关人员也全部接受了协议,靳敛这时候重提案件,让他有些惶惑是不是米荼的案件给了他什么想法。
他在桌子底下打开了隐蔽通讯,接通了瞿之彧的屏幕。
酒保解释道,“不不不,不存在这种情况的,那次是那个小姑娘自己喝多了酒精中毒,属于意外事故,之前的酒吧听说是因为给未成年人开放酒精许可被取缔了才消失的,我们是正规营业,不会出现您担心的状况。”
靳敛没有回答,他小口喝着那杯青柠汁,这杯果汁酸味占了上分,品尝不出甜,许茶茶的死亡被定性为酒精中毒,之前的酒吧也不翼而飞,他道,“之前的酒吧老板呢?”
酒保苦笑道,“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在这里开了那么久,钱也攒够了,说不定回家养老了。”
《天鹅》接近尾声,大提琴手起身致意,靳敛在稀稀拉拉的鼓掌声中结账离开,2021的街道上日光刺得眼球生疼。
蒲亚跟在他身后,干笑道,“敛哥,你们老师都这么有钱吗?投资酒吧?”
“我在关心我的学生。”靳敛知道他充满疑问,主动解释道,“不管是涂守星还是米荼,起码在这个时间点,他们是我的学生,同样的街区,同样的死亡位置,我只是好奇而已。”
蒲亚将手背到身后,藏起了通讯中的手腕,“其实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的,审判庭有整个曙光城最全面的信息资料库,比如许茶茶的案件和涂守星的案件。”
靳敛和他对视,他丝毫不惊讶蒲亚的坦诚。
蒲亚摸了摸自己的马尾,又换成插着兜的姿势,“既然你和审判长是这样的关系了,那有什么我告诉你也无所谓啦。”
“是吗?”靳敛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需要许茶茶和涂守星的信息......如果可以,我希望查一个名叫程徽的学生。”
蒲亚面色有轻微的松动,他恢复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努力勾上了靳敛的肩膀,“我现在就给你查吧,敛哥接下来还想去哪里?要不我请你去审判长常去发呆的地方?”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蒲亚权当没发现,他笑嘻嘻道,“北海公园的早樱应该开了,正好去看看。”
郊区的格洛斯特教堂内,瞿之彧黑着脸关掉了通讯器。
穹顶上繁复的花纹和做礼拜人们已经被陈冕清空,彩色玻璃组成巨大的圣母像,而四周西洋风格的创世纪壁画和三署穹顶上一样浮夸,年迈的修女正和警务厅的人员交谈。
在这个物质已达顶层的社会,信仰早已经淡薄,但仍旧有少部分人坚持着陈规旧俗坚持来到教堂或者是寺庙。
乔倾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曙光城中筛选出最后一家热带景观与画室并存的地方,楼顶的南岛风济世餐厅是创建者家乡特有的景色,同时这里也会偶尔教授唱诗班的儿童绘画。
老修女对陈冕道,“卡布尔的学生,对对对,她是个好姑娘,有时候我们够不到修复的地方,她就会主动帮忙,甚至连颜料都是她自己买的...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总得有些其他收入维持教堂的运转......”
陈冕记录着,回头看见瞿之彧面如死灰地走过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走到陈冕身边。
老修女看着瞿之彧,她已经很老了,所以不看电视新闻,只觉得这个人黑着脸不太好接近,一时间话也堵在了嗓子口。
陈冕安慰道,“老人家,您不用担心,继续说吧。”
老修女看了一眼陈冕,继续磕磕绊绊道,“乔同学很有天分,除了修补壁画,也会帮忙打扫,没事的时候就去二楼的图书室看书,我们都挺感激她,就是最近不怎么见她来了......”
当然不会再来了,人都只剩下了一颗头颅,陈冕把话压倒心底,循循善诱,“那么她一般坐在什么地方,爱好看什么书呢?”
老修女道,“我带你们去吧。”
瞿之彧跟在陈冕和老修女身后上了二楼,他很绅士地拉开图书室的木制拱门,老修女带他们走到一排木制书桌前。
欧式的弯曲廊柱上雕刻着各式人像,透过一面偌大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见穹顶上的古老壁画。
“我们这里有椰汁和各种果汁提供,乔同学写作业或者看书的时候大多数坐在这里。”老修女指了指靠窗的座位。
瞿之彧在那张矮椅上坐下,过高的身高导致他并不能舒展双腿也无法和乔倾视线齐平,他向后退了退,目光凝结在正对面的一幅高大的壁画上。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脸色惨白,身躯干瘦,四肢鲜血用鲜红的颜料画成,隐隐透出一层浓黑色,这毫无疑问是一张非常细致的画像,悲悯感几乎冲破了墙壁覆盖在教堂之中。
瞿之彧和耶稣无神的双眼对视了片刻,他转身对陈冕道,“去找个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