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绿茶老娜

1、凤出九州

　　我出生之地，名叫：九州山。

　　九州山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六界域图中找到的地方。千万年来，它始终安静地躲在青丘的身后，即便是仙界的天帝也只知妖界中枢青丘之所在，而无从知晓九州山的位置。

　　其实，九州山也无甚特别，虽说灵力充沛倒也不至于让六界之众为此辗转反侧；若说景色怡人，也实难与花木界的繁花似锦相比。九州山的奇便是奇在，自有山那一日起便只住了一脉单传的女娲族。数千万年前，女娲娘娘开山于此，顺带脚，点化了妖界神狐一族。于是乎，神狐族便于女娲立下了万世不改之约：青丘狐族世世代代守护九州山，奉女娲一族为主。

　　大约太平日子过久了，总有人是不自在的。某一日，火神祝融与伏羲父帝不甚痛快，一怒之下，与父帝比了整整十日的拳头。结果，他是被父帝给收拾得明明白白了，可也生生撞断了支撑四海八荒的四根顶天柱。彼时，六界初生，一众神仙、妖魔、人兽、花草谁见过这阵仗？只道是六界转眼又要重归混沌，个个吓得安静如鸡。

　　女娲娘娘便在此危难之时，出手给父帝收拾烂摊子。于是，就有了世人皆耳熟能详的女娲补天故事。然而无人知晓，补天亦耗去了女娲娘娘大半的心神，勉强借着最后一颗五色石的神力才生下了阿娘，还来不及与父帝一别便身归混沌了。伏羲父帝心神俱伤，不及重新归置六界的秩序，不顾众神阻拦化作了一尾遮天金龙一头扎进了忘川海中，元神消散得连一丁点沫都涝不起来。至此万年之内，忘川海上日日金光大胜，魔界众魔怪、冥界恶灵竟是半分也靠近不得，于是这一海便生生阻隔了魔界、冥界通往其他四界之路，蚩尤帝受这无妄之灾却和哪个说去？

　　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在这万年内，蚩尤帝也身归混沌了。有老一辈的妖魔传言，蚩尤帝临去那年常常站在忘川海边，望着灼灼金光，腾腾热气，自言自语：痴凤儿，这六界没有你，于我而言又有何意？

　　于是乎，后世的众神魔窃窃地将女娲娘娘、伏羲帝神与蚩尤魔君的故事传得十分之肝肠寸断，十分之香艳奇情。许是传之太甚，便令如今的王母，当年神龙族许给伏羲父帝做王妃的龙族长公主很是不受用，下令禁了这传说，不让众神再讨论。只是，这禁令也就众神看得重些，其他几界却是听得不伦不类。尤其是魔界与妖界，青丘狐狸阿奶每每说起这位王母，总是带着几分不屑，即便当着小辈的面也口口声声地叫她作“那个做妾的”。

　　这些故事、传闻、八卦在我长成的三万年间不知听阿奶说了多少遍。在阿奶口中神界是宝相庄严的，人界是浮华满地的，花界是繁花似锦的，魔界是奇幻怪异的，冥界与魔界相接是一片无边无碍的荒芜，充斥着其他五界流放至此的大奸大恶之徒……我渴望亲见，却不得一见。

　　因为，我的活动范围只有这妖界的核心枢纽——青丘，与仅有我一人居住的九州山而已。谁让我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个的女娲族后人呢？我想，大概拥有天赐血脉的小娃娃总不适合到处乱跑的，万一有个闪失大家都不好交代吧。

　　因着不得出门，我便更爱听些奇闻异事，尤其是关于阿娘的故事——我是从未见过阿娘的，所知不过于世间众生一般，只道她是女娲娘娘与伏羲父帝的独女，名叫：凤栖梧。她嫁的是妖界之王，青丘狐帝：白琅。

　　有时我也奇怪——想当年，我最最亲爱的狐帝老爹可是颠倒众生，为六界所有仙子、女妖、女魔头痴恋数万年的狐狸精啊！我阿娘是如何收了这只妖孽的呢？明明阿娘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得……美——此言并非信口开河，千万年来我常坐在青丘濮水边，看着杵在水中央的阿娘石像想象着外边的春华秋实，夏炽冬霜……以这石像所刻……阿娘实属清秀佳人，却非美得惊心动魄，过目难忘的。

　　狐狸阿爹也常常陪我坐着看阿娘的石像，父女俩有时一坐便是十来日，阿爹总夸我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往后对修灵定是大有裨益的。其实，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闹腾罢了……

　　我也很纳闷，狐狸阿爹这妖王是这般好做的嘛？怎的如此有空闲？不过阿爹若在，那是极有意趣的，他总能与我说些六界趣闻轶事，或是带些人界吃喝玩乐的小玩意给我，比起只会反反复复絮叨那些旧时传闻的阿奶，阿爹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心里很是崇拜！然而，独独有三件事无论是阿奶还是阿爹都不肯与我说的——

　　第一件，关于阿娘与阿爹，阿娘是怎样嫁于阿爹的，妖史中无一言一笔。阿奶与阿爹两位当事人也绝口不提；

　　第二件说不得的事，便是濮水里的石像。阿爹说，这就是阿娘。但，其他人都说，阿娘早在三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殒身了。据说，当年阿娘重伤了如今的魔君百里策，却也同当年的女娲娘娘一样，时遇临盆，终是无力支撑，灰飞烟灭了。我觉得这说法很是符合逻辑，也甚是悲壮英雄了得，然而狐狸阿爹却只是不置一辞，让我给石像磕头，说：你阿娘一直都在，在保护你，保护所有人。

　　第三件却是与我相关的事了。三万年来，我常常问何时能出这九州山、青丘看上一看。阿爹却总让我等等，莫要心急。如今我也有三万岁整了，是个正正经经，长成了的神仙，虽未修过元灵，仙术也马马虎虎，但寻常妖精鬼怪却是近不了身的，又有何可不放心的呢？阿爹抿着嘴看我，目光深沉却意味难明。他将手拂过我的额前，点了点头道：也罢，荒废了三万年，总该让学些本事了。

　　约莫是过了十天半个月的样子，阿爹带着九凤来送我去九重天上的极乐境上学。我大喜过望，原道阿爹不过是哄我一哄，却不想是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冲出天界直奔极乐境的孟浪啊！啧啧啧，难怪众妖私下都议论，妖王狐帝行事神诡莫测。这般看来，阿爹确有几分疯劲。不过，一朝能出如此远的远门，我心中甚是欢喜，与阿奶和众妖强装了几番难舍难分，一步三回头的戏码后，便一步跨上了九凤的背脊，头也不回地往极乐境飞驰而去。

　　九凤飞得极快，我趴在它背上，丝毫不敢大意，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哧呼哧，独怕它一个不稳当，便把我给扔了下去。狐帝阿爹却不用坐骑，覆手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跟在九凤身旁，十分地丰神俊朗，潇洒非凡，看得我心中犹如百蚁挠心般眼馋，扯了喉咙问阿爹：阿爹，阿爹，怎的我就偏要用坐骑，你却不用？

　　阿爹温温一笑，答道：你虽是仙根神元却没有启灵、修灵，六界之内你要随意往来倒也无妨，但若要上这九重天外的极乐境，没有九凤这样的上古神兽托带却是不能够的。九凤闻言，颇为自得和不屑地“哼”了一声，似是对阿爹倚老卖老起来。

　　我暗暗乍舌，人界的画本图册中常言“某事难，难于上青天”，然，如此看来上极乐境实乃难上加难的事了！再一转念，突然生出个不好的念头，酝酿了下言辞，又开口唤阿爹：阿爹，那，极乐境如今可有其他学生？

　　阿爹斜斜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有”字。半响，他又笑道：都是些神界各仙家勤奋的好孩子。我看阿爹笑得阴气森森，不怀好意，却实在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道总归是有些差不多年岁的同床，那便不会无趣了，总好过千年万年都见不得几只妖精野兽的九州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