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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子风(一) ...

  •   院子不大,三开间,足够他一人住。
      屋檐下放了衣架,架上竟还挂着柱子日间晾晒的裘衣棉袍。
      燕均秋瞧了瞧天边,乌金早已不见了踪影,大片墨黑正迅速地吞噬着那点仅剩的一掌宽的暗紫色,不久圆月便会升起。
      他不声不响地推门进屋。
      因他近年来不喜热,那屋里的炭火只远远地放在门边。屋内与屋外气温相差无几,只没有风,让人感觉不到冬日那入骨的风寒而已。
      柱子是从小跟着他从溯燕来的内侍,又因曾跟着他在先皇宫里呆过一阵子,所以被开恩入府,不至于流落街头。
      柱子见他回来了,忙着端上热气腾腾的晚膳。
      燕均秋回里间寝居简单梳洗之后便转了出来。
      柱子已摆好膳食,四菜一汤,主仆二人吃,不多不少正好。
      烤鹿肉、鲜鱼、两道蔬菜再加一道大骨熬制的养生汤。
      不奢靡,不简漏。
      都是福安爱吃的。
      入府之后,福安一直都在讨好于他,只是不像以前般时常在他眼前晃悠。但却如一张藤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丝丝入扣,让人无处可逃,不管喜怒都被迫接受。与她吃同样的饭食;用一样的器具;穿一样的新衣。她每做一回衣物都要命人也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一身,生怕他觉得被人怠慢。可要知道男子与女子衣物本就不同,她送来的十之六七是不能穿的,通通被他撕碎了扔在院门口。也幸亏福安做衣物的次数足够多,总有几件他勉强可穿,不至于衣不蔽体。
      燕均秋随意吃了两口就倒了胃口。
      柱子知他今日心情必定不佳,早早收了餐具便出去了。临走前站在檐下忽地回头道:“今日的风又大又冷。”
      燕均秋重重地“嗤”了一声。
      圆月升起,清辉遍地,夜也彻底地寒凉下来。
      燕均秋独坐在屋内,静静地感受着那蛊虫慢慢地从四肢百骸处钻了出来,四处游走,痛意渐生。
      面色不动。
      原来痛得多了久了也会麻木,他如今已不觉得这样痛自己会有什么熬不住的,不过一夜而已。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蛊虫开始消停下来。
      人来了,却不声不响。
      初时她坐在门外石阶上,还会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上半夜,他从不应声,后来话便少了,再后来便再不开口。没声没息地来,没声没息地走。三年来,每月必到,从未缺过一日。
      如果不是身上的蛊毒反应,他也许根本不知道她来了。
      燕均秋按奈住全身蠢蠢欲动的血液,起身快速走至里屋,坐在了最靠墙角的书桌边。
      喷张的血脉渐渐冷却,痛意加剧,他缓了口气,才开始着手抄写。
      这里是他经过无数的试验而确定的距门口的那人最远,最疼的一处。
      那一张张纸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到现在的字迹镌秀,几乎与白日间的相差微毫。
      天光渐亮,疼痛消失。一本心经也抄录完毕。
      燕均秋放下笔,呆坐好久才缓缓起身在屋里踱步。转了几圈后,身子才不那么僵硬。
      身子缓过来后,他开始收拾笔砚。砚台边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砚。他拿起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扔回桌上。
      那日,他推门进来见福安也在,顿时发了大脾气,疯了似的砸了屋子所有东西,包括那方兔子端砚……,从那以后福安没再敢进门,也再没勇气出现在他面前,迎接他的憎恶。
      数月之后,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端砚的碎石,神使鬼差地留了下来,置于桌上。
      燕均秋只觉得屋内偪仄异常,推开大门,一夜大风过后,天高云阔,又是一大晴天。
      日夕院依旧冷清如故,只有燕均秋一人。鲜有人知每回月圆之夜,公主只是在屋外阶下坐了一夜。
      侧眼看去檐下架上的衣物纹丝未动。
      燕均秋挑唇,如今他的东西她便是沾也不敢沾了。
      门坎左侧的青石阶有蒲扇大的一块因为长期磨蹭光滑可鉴,此刻在日光下泛着与周遭不同的冷光。
      院中万物凋零,唯有一株两人合抱的冬春依然青翠如故。燕均秋跃上枝头,在枝叶遮掩下习惯性地往远处小径看去。
      今日她刚回,定不会出现那条每日必经的小道上,且数日不会出现。
      第一年冬季,她在门口呆一晚要病上半月才好。第二年,十天。上月不过三天,不过天还未至大冷……。
      燕均秋不禁嘲讽,这身子骨倒是一年强似一年,像是个要长命百岁地与他耗的样子。
      他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如此做想要什么?明明是她做了让人痛恨的事,为何要做出这样看上去委屈求全的样子。
      她用尽手段不让他回家,把他不明不白地困在这后院里,让他从质子沦为更卑贱的公主面首,受尽嘲讽,尊严丧尽。
      他们成不了亲,他早就知道,圣上决不会许,甚至连两人交好都不会许。金口玉言她正儿八经的未婚夫是萧子风,这公主府的男主人。而他不过是她精心养着的一个囚徒。
      燕均秋看了一阵兴致缺缺,下来回屋盖上被子蒙头补眠。
      他睡得警醒,不过片刻就睁了眼。
      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用了早膳,这才推门出去。
      树下站了一人,身材魁梧,面庞如刀刻般深遂俊朗。难得换下了轻盔软甲,着一身靛青色的直襟长袍,直直地站在风口中抬头望天,寒风凛冽,袍角凌乱翻飞猎猎作响。
      听到开门声,侧脸看来,目光笔直如炬,半晌才勉强扯了个对老熟人的笑脸。
      萧子风。
      燕均秋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这人仗着比自己大那么三岁,在燕均秋还在与福安一起趴在地上逗蛐蛐儿时,这人已装模作样地看着兵书练着长刀,博先皇欢心了。
      真是假仁假意,假腔假调之极!骗取了自己的位置,当真可恶之极!
      燕均秋完全不想让这人进屋,他椅着门框忒眼瞧着他。
      两人向来不对付,萧子风与他也没什么旧情可叙,开口便道:“如果当初你一时之气想不明白,但时至今日三年过去了,你该明白十里庄的事根本不关她的事。”
      一听到十里庄,燕均秋铁青了脸,这人分明是来羞辱他的,转身关门谢客。
      萧子风一个剑步,擦着门缝而入。燕均秋瞪他,他也不以为意,自来熟地落坐,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原本不算太黑的脸颊如今已是黝黑,两侧还奇异地结了一层薄薄的红痂,风霜之色尽显。
      自出了三年前那些事,燕均秋入了府,萧子风便每隔一月必回一趟,再不敢一走数月放任福安独自在这楚都。
      北疆离此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六日路程,一个来回便是小半月,三年来萧子风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上赶路。
      这副鬼样,在防着他呢,燕均秋莫名地心情稍霁。
      萧子风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开口道:“三年来溯燕大皇子与二皇子四皇子相继去世,前些日子尚在稚龄的六、七皇子亦不幸溺亡,燕皇伤心之极,病倒在榻,太子现今已临朝监国,而当年的来使洛璃已官拜副相。”
      萧子风一口气将溯燕的现状说了个明了,抬眼看着燕均秋,燕氏皇族表像下杀机的这人不会不懂却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这几年福安是整个人沉寂下来,而他亦是越发的不动声色,心思难测了。
      萧子风不由地动了气:“不让你回去的从来不是珉楚,更不是福安。”摸着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你那个怕你回去争位的同胞太子弟弟,“你莫要仗着她对你亲近,便把气撒在她身上!”萧子风目光移至屋外廊下:“如此地对她。”
      呵呵,燕均秋脸上露出一抹讽笑:“那要如何?请她进来?”声音倏忽变轻挑:“同床共枕?”
      萧子风浓眉紧皱,蒲扇大的手侧握成拳,往背后挪了挪,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拳头呼出去打歪了眼前这张可恶的嘴脸。
      正当他小臂经络痉挛夯起,天人交战之时,燕均秋闲闲地道:“萧子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在这儿口是心非,假惺惺的装好人了。”
      萧子风微黑的脸庞瞬间涨成紫色,一时气窒,连呼几口气后,才能看在不让福安难堪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再呼了几口气,才能别开眼,用正常口气道出今日来的目的:“那个苏家的娘子并不是好相与的,苏六小姐的母亲与先后素有旧怨,你好歹与她留些颜面。她如今在这楚都过活得不易。”
      当今圣上从未立后,萧子风说的先后自然是福安母亲。
      燕均秋冷冷睨着萧子风,静候下文。
      萧子风却转了话题继续交待,赶紧把话说完走人,省得在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人面前被活活气死。
      “夏长生我已安排他离开。”
      说到夏长生,萧子风火气不免又腾地上来,“燕均秋你把她当什么人,这么地把人招来?!”
      燕均秋眼前浮现出月前福安听到他让柱子传话时情形:又惊又痛,那双亮闪闪眼睛如坠落的星辰瞬间暗淡。心中又升起诡谲快意,恨不能再多见识几回。
      夏长生的父亲犯了事,判合府流放。
      身为家中幺子的夏长生走投无路求到了他面前,希望能进公主府躲避这流放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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